“應該說是全部,你整個人都不放鬆。”李小樂說出的話讓孫洪雷覺得匪夷所思,全部不放鬆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不相信,那你現在試試全身放鬆,保強,你去摸摸孫洪雷的肩膀。”李小樂吩咐道。
“真的是硬的!”王保強上前一模正在“全身放鬆”的孫洪雷,驚訝道。
“你再摸他的腰。”
“也是硬的~!”
“屁股呢?”
“真的~也是硬的!”
王保強這一句句沒心沒肺地高喊着“硬的!”,讓孫洪雷臉色越來越難看了,最後他也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接受了這個無奈的事實,雖然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放鬆了,可在別人看來他還是很僵硬。
人可以控制四肢,五官,但是卻大部分都控制不了,身上的肌肉,有些人無論如何放鬆,身上的肌肉羣都是僵硬的,就算是睡覺時都是如此,那是因爲他們內心長期保持着一種警備的狀態,時時刻刻都感受壓力籠罩的自己,只要仔細觀察,其實很多男人都是這種類型。
李小樂太瞭解孫洪雷了,現在的孫洪雷初出茅廬,演戲鋒芒畢露,還遠遠沒有達到他之後那種舉重若輕的演技程度,在他現在的階段和他合作過的演員都對他有個評價,說他演戲像“玩兒命”。
最經典的例子是有一次話劇,有一場戲要表達“一個普通的美國家庭,當他們有一天突然有錢了,丈夫知道這筆錢是妻子通過出賣自己的身體得到的”那種情緒,孫洪雷花了一個星期模擬這種情緒,直到他完全融入這個漲幅的角色,結果在話劇排演演到這一幕,差點暈倒,結果送到醫院一檢查,他真的得到了心臟病。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是一個特別軸的人,孫洪雷演戲太用心,太用力,是徹徹底底的“體驗派”演員,他可以把他自己這瓶“白酒”完全演成包世宏這瓶“可樂”,擁有遠遠高於“表演派”紮實演技演技,可就算這樣,他也只能算是一流演員,與頂級還差一個檔次。
孫洪雷現在的狀態就有點像是tvb時期的鄒潤髮,還需要不斷的磨練才能達到收放自如的水平,鄒潤髮也是離開tvb之後,在電影拍攝中被幾位香港的導演幾番調教,演技才真正上了一個臺階。
當然也有人一輩子無論如何努力都鬆不下來的,比如說另外一位著名香港演員劉德樺,雖然這麼多年下來他在持續進步,可就是無法“鬆”下來那種境界,這就是他一直無法同時代的樑朝委相提並論的原因。
“你的問題在於,你心裡一直憋着一股勁,在演那種具有衝擊力的鏡頭時候,你這股勁有非常強大的表現力,讓人印象深刻,可你一旦劇情需要你表現鬆弛輕鬆的狀態的時候,你就頹了,就算你在微笑,你的眼神都是緊張的,給人一股壓力,降低了表演的張力……這點來看,葛尤,還是姜聞,都遠遠要強過你,甚至保強都比你做的好”
葛尤的鬆弛感是圈裡最著名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氣勢逼人的姜聞其實也是鬆弛感最好的演員,他在芙蓉鎮裡扮演秦書田,用跳有場華爾茲的舞蹈動作,“耍“着掃帚去掃街,舉重若輕的演技,讓人稱絕。
李小樂一針見血的指出孫洪雷的問題,讓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不自覺盯着正在傻笑的王保強看,驚訝地發現,這個人竟然從頭到尾都給他一種放鬆的感覺,笑的時候整個人給人都是很自然,毫無做作。
孫洪雷有些好奇地上去摸了摸王保強的背,雖然也是硬邦邦的,但是明顯肌肉羣都放鬆的,一點都不僵硬。
這時候孫洪雷心裡也在琢磨,對他最瞭解的趙寶鋼也覺得他有點不足,可就是說不出來具體爲什麼,只說他“不能演主角,演主角觀衆可能不會認可你這種類型的表演”。以前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今天李小樂這麼通透一點,他就完全認清了自己的問題……
這種“鬆”是最內心的問題,關乎於一個人的本質,很難改變,難道他這輩子,真的無法達到那些頂級演員的高度?
可就在孫洪雷感覺到心灰意冷的時候,確突然感覺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擡頭就看到李小樂淡淡的笑臉道:
“包世宏這角色就由你來演吧,這個內心鬆不下來的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
“李主任……你……”孫洪雷感覺到措手不及,那種從谷底被人撈上來的感覺,讓他渾身都冒出來冷汗,雖然以他的閱歷明知道李小樂是故意這麼折騰他的,可他依然還是跟着李小樂節奏走了,因爲他覺得有種極爲奇怪的感覺,李小樂似乎很瞭解他,就像是他一個從小一起玩大的朋友,而且這個朋友水平還比他高,一眼就能把他看肚子裡有幾根腸子都看得通透無比……
孫洪雷是個高傲之極的人,因爲他從懂事起,想幹成的事情,基本都幹成,而且都是在別人齊聲反對下做成的,比如學霹靂舞,比如去歌廳打工,比如去考中戲……所以他向來認爲自己是正確的,別人都是錯誤,就連在對待趙寶鋼,張一謀時,他都能大概摸清楚他們在想什麼。
可今天他面對李小樂,心底卻首次浮現出一個詞……“深不可測”,他完全把不準這個小導演的脈。
“在拍攝前,你要抽出半個月的時間來。”李小樂不等他回答,就繼續用壓迫式的語氣道:“能做到嗎?”
“當然能。”孫洪雷很迅速地點了點頭,思維已經完全被李小樂帶着走了。
“寧副導。”李小樂轉頭喊了一句,寧皓呆愣愣的沒反應,只能提高音量又喊了聲:“寧副導。”寧皓這才反應過來,慌忙過來問:
“什麼事,李主任。”
“你在廟裡學禪修打坐的基礎應該都有吧,你這半個月什麼都別做了,就負責帶着孫洪雷到廠裡的休息室,單獨搞間房間出來,就讓他好好打坐,按照禪七的要求來,安排個人給他送水水飯,不要讓他跟任何人接觸,也不允許他開口說話。”李小想了下決定道,要孫洪雷短期內達到那種“鬆”的狀態,打坐靜心是最好的。
說到底人心裡繃緊的那條弦,就是缺乏安全感,怕失去這個失去那個,又擔心自己想要的得不到,孫洪雷小的時候家裡7口人擠在30平米不到的房間裡,生活貧困,加上他經歷又那麼複雜,那種心底危機壓迫感是多年累積的。
只能暫時把他放到一個“安靜空無”的環境中,讓他體會沒有一切只有自己的狀態,真實的去面對內在的脆弱,醜惡,去接受那一部分的自己,然後才能達到內心的坦然,“放下”那些不必要的東西,那能達到真正的鬆。
李小樂也聽說過,在拍攝《人間正道是滄桑》時,對於禪學有深刻研究的著名導演張力,當時見到孫洪雷就要求他必須要學打坐,孫洪雷的表演這纔開始漸漸有了舉重若輕的感覺。
這也算是他偷師的一招對症下藥的方法吧。
“這……辦法好是好,但是我就怕他憋不住……”寧皓望着孫洪雷那張粗曠的臉,心裡有些沒底,這樣的人他怎麼管得住,閉關打坐雖然是最好的靜心方法,可不是一般人熬得住的啊。
“寧副導,您放心吧,我保證完成任務。”李小樂還沒開口呢,孫洪雷就滿臉肅穆地道,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說到做到,如果我中途離開了,我孫洪雷,這輩子就不在電影圈混了。”
“好好……”寧皓看他那煞氣騰騰的眼神,心裡更加虛了,可能怎麼辦呢,李主任都發話了,只能聽安排了。
看着孫紅雷跟着寧皓離開,秘書小王立刻過來對李小樂舉了一個大拇指,佩服地道:
“李主任,您真有一套,竟然連這種人都給訓得服服貼貼得了。”他算是看出來了,孫洪雷這是拼了命了,一頭栽進去,爲了演好這齣戲,別說讓他打坐半個月了,就算讓他絕食半個月,估計他都願意。
李小樂只是笑了笑沒作聲,轉頭卻發現王保強低着頭,似乎像是受委屈的模樣,不由好奇地繞到他面前問他:
“保強,你怎麼了?”
“大哥……沒啥,我就是覺得羨慕……”王保強擡起頭眼睛通紅着,很憋屈的模樣癟着嘴巴,欲言又止的。
“羨慕啥?”李小樂覺得有些好笑地問。
“你偏心~”王保強忍不住低頭道:“你咋讓這個孫洪雷去打坐提高演技了,還讓寧副導演伺候他,你之前就從來沒跟我講過這個竅門,我也想去打坐……”
“你爲什麼要打坐?”李小樂哭笑不得道。
“因爲打坐能提高演技啊~我演戲就感覺到很僵硬。”王保強翻着眼睛自我評價道,然後懷疑道:“大哥,打坐真的能讓人內心放鬆嗎?”
“能是能……”李小樂點了點笑道:“不過這只是治標的方式,孫洪雷就算打坐也不可能能有多大進步,不過應付一兩場戲沒問題罷了。”
“那什麼是治標的?”王保強一聽眼睛就亮了,這小樂哥還真不是好人,原來還藏着一招呢。
“治標的方法啊……”李小樂苦笑聲道:“就是好好生活,多多體會,嘗試去多觀察別人,多多拍戲,從生活中,角色故事中,還有其他人的故事,懂得各行各業的人,各行各業的事,這個世界是怎麼運轉的,不同人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
那些留名影歷的演員,從來都不一出來就演技無雙的藝術家,哪一個不是年輕的時候磕磕碰碰,接演各種爛戲,在演藝圈被記者各種折磨,各種無知觀衆諷刺,歷經一切磨難方纔成爲所謂的頂級演員,任何行業都一樣,真正到了最高階段,比的都是內心境界。
“小樂哥,你說得太玄了……”王保強聽着微微張大着嘴巴,突然感覺李小樂的形象高大起來。
“一點也不玄,戲如人生嘛。”李小樂笑眯眯地拍了拍王保強的頭:“放心吧,你也別琢磨這些了,你就好好做你自己就好了,總有一天你能當男一號的。”
“那是一定~我在少林寺練了六年,以後肯定能成武術明星。”王保強露出一排大白牙笑着,心裡卻自己都不相信他能當男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