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瘠之地的天空是很乾淨的,這裡沒有漂浮的雲朵也沒有閃耀的雷霆,就算是偶爾飛過一隻禽鳥,也是匆匆忙忙地離去,連一聲嘶叫都捨不得留下。
沒辦法,這灼人的烈日帶來了太高的溫度,任何喜陰的生物都不願停留於此。
炎熱的環境不但使人感到不適,還會令我回憶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但是到了晚上,這裡就變得截然不同了。美麗的黃昏還沒完全過去,十字路口的燈火就已經亮起。我從旅店的簡易木板牀上起身,到老闆那結清了費用,然後走向了門外。
趕了半天的路,又在旅館熬過了一下午的炎熱,夜晚,纔是我們亡靈的主場。
“旅途平愛。”憨厚的牛頭人向我送出了他們種族慣用的祝福,我心懷感激地接受,然後轉身出村,繼續我的流浪。
經歷了無數的戰鬥,我已遺忘了自己將要何去何從。我只知道這漫無目的的旅途已經失去了重點,除非我能重新找回曾經擁有的信念或者——迎來死亡。
當我路過一個小土坡的時候發現了一堆現成的食物,哦不對,是屍體。有聯盟的,也有部落的,但現在大家都和和氣氣地躺在一起,再也不是敵人了。
在那幾具部落的屍體當中,我看見了一副似曾相識的臉龐。一個牛頭人,薩滿。
我認識他的時候阿拉希盆地的爭奪戰正打得火熱。這位薩滿,大地的司儀,部族中倍受尊敬的長者,我總是看見他坐在伐木場的崖邊拿着一根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煙槍“啪嗒啪嗒”地抽着。我很喜歡坐在他的旁邊向着那富饒的盆地張望,這位牛頭人,靈魂的醫者,在他身旁我着實能感到一種心靈上的寧靜。
我沒有看過他召喚那傳送中的雷霆風暴,更沒有見過他身邊那兩頭威風凜凜的幽靈戰狼,他總是在戰場上吟唱着聞之心安的咒語,將一道又一道治療法術施放在受傷的戰士身上。有時我也曾斗膽地問他是不是不想殺人,他只是笑了笑,然後平靜地告訴我:
“我少殺一個,他們就多活一會兒,既然我們終將化爲風與土,又何需讓他們提早面對這靈魂昇天前的儀式呢?”
是的,我們終將化爲風與土。
薩滿的腰間繫着一把精緻的戰斧,若是令它經過平衡石的磨礪與風怒圖騰的增搶,我相信這會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器。
可是牛頭人始終沒有扯開那繫住戰斧的繩子,它就像自己的主人一樣,未曾沾染半點鮮血。
說來可笑,不想殺人,僅僅治療自己的戰友,這不也是一種間接的殺戮方式嗎?可這個時候,我卻笑不起來。
我嘆了口氣,跪下身從他的腰間取下斧頭,然後向着他的屍體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
我不忍用這把利斧撕開敵人的軀體,但我可以把它帶回雷霆崖,將這位牛頭人祭祀的武器與它的信念一起,葬在靈魂高地。
就這樣走完這條路——我們終將化爲風與土。
我離開牛頭人的屍體走向了那羣聯盟,帶着一份遺憾——不是我鐵石心腸,這種訣別在戰場上我已遇到了無數次,對於勇士的屍體我們應當致敬;至於悲傷,我們沒有那個時間,多殺幾個敵人就是最好的復仇,難道不是嗎?我是戰士,無法像牧師一樣爲死者的靈魂祈禱,揮動武器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很快我停留在一具看起來比較“新鮮”的屍體前,這是個面容姣好的女性人類,從她身上所着的板甲來看她應該是一名聖騎士。可是斯人已逝,再虔誠的祈禱也換不回聖騎士的生命,作爲一名聖光的引導者,這是何等的諷刺。
我已經忍受不住肚子裡發出的“咕嚕”聲,亡靈是不會餓的,但是面對屍體與鮮血我還是無法抑制,這不是衝動,而是本能。於是我低下身,慢慢靠近她的屍體——肚子餓了,就要吃點什麼。
然而當我把嘴湊到她的喉嚨處時,一股微弱的呼吸聲卻傳了過來。亡靈是沒有呼吸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人類還活着。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的,其他聯盟的屍體都已經開始了腐爛,唯獨她的皮膚還保持着活人獨有的色澤。
我閉上了口水氾濫的嘴,又將頭縮了回來。我不敢吃活人,不像某些過激的被遺忘者一樣,趁敵人還沒死絕用自己的尖牙撕開對方的喉嚨,享受活人在死去那一瞬間的新鮮感。但是我很反感這種方法,我們是被遺忘者,不是亡靈天災,不應該做那種殘忍的事。
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這個人類的傷勢後,我又不得不感嘆她的生命力之強。先不說身上那些細小而繁多的傷疤,光是她背後那道十幾公分長的大口子就足夠使一個普通人失血致死了,更要命的是,板甲的連接處的細繩緊緊勒住了她的傷口,使鮮血在更短的時間內染紅了原本是土黃色的地面。
讓她解脫吧,再這麼下去她會死得更加痛苦。
我取出的匕首慢慢擡升,對準了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