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現在該怎麼辦?我現在深深體會到您當日自盡時的心情。
這一回,我丟了朔方,害死了靈兒,狡詐的敵人和可恥的背叛再一次降臨在咱們關家頭上,司馬氏與西部鮮卑對處於後方的朔方郡進行攻擊。女兒無能,一時大意,被敵所擒。雖然用您傳給我的心法,化解了迷藥之毒,逃脫了敵人的魔爪,可是,我有什麼臉面回到季漢?女兒一直以來想做一個您那樣的英雄,可是好不容易纔取得的一個機會就這樣失去了,難道說女子就真得無法成爲戰將,難道說女兒的心願就真的無法達成?
你自幼喜歡我,把我呼爲虎女,希望我長大如您一樣,可是我沒有做到,我把好不容易纔得到的領軍機會失去了。眼下敵人正在追擊,身份不明的鮮卑人在旁,名義上的丈夫李昂在不顧性命的營救我,鬥哥哥爲我親臨北疆調動大軍。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而使季漢陷入另一次的危機,我沒立下什麼功勞,卻給季漢添了亂。我應該怎麼辦?這樣死去麼?
父親,我現在特別的想您,大哥在西疆,幾年都難得回來,關興和關索兩個,本領不見得能及上我,我想要立功,想光耀我們關家的門楣,想統領千軍萬馬,以慰您在天之靈,想爲您報仇,讓曹魏和東吳付出代價。可是您知道麼?女兒的路,走得好難,好難。
父親,您可聽得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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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要亮了,公主殿下。請隨在下走吧。”鬱築鍵幾次見關鳳似要暈倒的樣子,終於上前說道。他有些奇怪,關鳳白日裡龍精虎猛的樣子,怎麼突然間變得這樣虛弱?
關鳳似乎沒有聽見一樣,還是那樣站着,好久方回答:“不。”
“不?”鬱築鍵奇道,“不隨我離開,你能去哪裡?”
“她可以隨我走。”聲音是從十幾丈之外傳來的。
關鳳和鬱築鍵大驚,扭頭看時,赫然正是閻煥出現不遠處。他竟然追上來了。
他手中執着可怕的弓箭,關鳳和鬱築鍵都清楚他的箭有多快,有多準。在這樣的距離,幾乎是很難倖免的。
鬱築鍵感到汗水從背後一滴滴淌下來。轉瞬間溼透了衣襟,他感到後悔了,自己本不該來。貪這個功勞,卻要賠上自己一條命。
閻煥冷笑着:“一個季漢帝王的妹妹,一個鮮卑大人的女婿,看樣子老天還真挺看顧我呢。走吧,想從我手中逃脫,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暗夜星光之下,只有閻煥一雙眼睛和箭簇上閃動寒光。
關鳳咬着脣,伸手就要提槍,鬱築鍵道:“別動,誰先動,他會射死誰的。”頓了頓,他道,“許靈兒就是死在他的手裡。”
先前那話還好,後面這句話一說,關鳳還哪裡禁得住。她一聲大叫,臉上紅雲突起,縱身向她的長槍撲去。與此同時,鬱築鍵閃電般向後一縮翻身滾向一塊巨石之後。
閻煥似乎一動也沒有動,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式。但是他手中的弓上已無箭,唯有弦在嗡嗡作響。
箭呢?鬱築鍵彎刀在手,緊張地望向關鳳。關鳳手執長槍,她的身上無箭。可是,啊,痛!鬱築鍵幾乎坐倒,右側大腿上,竟然釘着一根長長的箭尾!
爲什麼會是射我?鬱築鍵吸着涼氣,擡手一刀,把箭桿斬斷。
閻煥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盟友麼?當面是人,轉身便是鬼,纔要救你出去,轉眼又想辦法把你送到我的箭下。關鳳,你可看明白了?這個鬱築鍵和蒲頭是一樣的。哼,鮮卑人,沒有一個好人!”
關鳳沒理他的挑撥,甚至,她似乎沒聽到他在說什麼,她冷厲盯着閻煥,聲音帶着森森地寒意:“靈兒,是你殺的?”
閻煥一冷.隨之冷笑.信手把弓箭丟到一邊:“不錯.是我殺的。你願意的話,可以來爲她報仇,我給你公平交手的機會。”
關鳳不再出聲,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即使在暗夜裡,也似乎看到她白玉般的面頰上泛起火炭般隱隱的紅色。
閻煥一愕,他感到對面有一股強大的殺機在匯聚,在凝結。他第一次感到這個小女子不一樣了,於是收起了大意的心思,把手放在腰間劍柄之上。
關鳳一聲大叫,猛地撲了上來,人如飛鳳,槍似游龍,整個人化成一道閃電。閻煥後退,腰間一道寒光閃過,寶劍迎向關鳳的長槍,錚錚聲響,長槍和戰劍迅速地交鋒着。閻煥有些吃驚,眼前這個女子突然爆發出的力量竟似不下於他,而這個女子,卻曾兩次被他所擒,並在車上渡過了近一個月的昏迷時間。難道這一個月她並沒有昏迷,而是在天天練功?就算她天天練功,也不可能達到今天這個水平。
不過,閻煥並不擔心會失敗。差距就是差距,不是可以輕易改變的。無論眼前這個紅臉的關鳳與原先有什麼變化。
在第二十七招上,他準備挑飛關鳳的長槍。可就在這一剎那,他感到不對,感到一種危機。不是眼睛看到,而是從頭腦中直接閃過一口鋒利的寶劍。
敵襲!
鬱築鍵還倒在那裡,此人是誰?
他突然的拔身而起,戰劍向後甩去。
噹一聲大響,戰劍與對方的寶劍相交。巨震之間,巨震之間,戰劍幾乎脫手,後心一亮,剎那間,後背的衣服竟被背後那一劍震碎了,而左臂也被關鳳的長槍所劃傷。
閻煥沒有第二個動作,他甚至沒有回頭。向前急滾,飛鳥一樣投下山坡。
直到穿入路邊密林。才覺一口血捅了上來。他恨恨的回頭。
山頭上,是李昂白衣獨立的身影。
是他!是那個用戰陣逼得他敗退的人!
閻煥消失在密林之中。
李昂沒有追,他輕撫着微微有些變形的長劍,也不由暗歎一聲,好個閻煥。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逃脫性命,果然了得!
不過,這一劍,他相信自己的實力,應該也夠他受得了。
他轉過身來望向關鳳:“鳳兒。我千里追蹤,總算見到你了。”
關鳳悽慘的一笑。長槍落地,身子一搖,再搖,撲得一口血噴了出來,一下子軟倒在地上。
李昂身形如電,將關鳳擁入懷中,關鳳額上火燒一般熱。
“鳳兒!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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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魏軍還在不要命地攻山。
李昂指揮人馬強行守住險要所在。鬱築鍵一瘸一拐的走過來:“敵軍勢大。要想辦法突圍纔是。”
李昂一笑:“怎麼,你對我的防守沒信心麼?”
鬱築鍵搖頭:“不是對你沒信心,形勢比人強,你本事再大,一個人能殺幾個人?”
李昂冷笑道:“我不用殺多少人,我只要和他們耗下去就夠了。我在山谷裡挖出了泉水。帶着有肉乾,實在不行時,吃了戰馬,總能耗到他們退兵的。”
鬱築鍵搖頭道:“戰馬是我們的兄弟,你說這話,不算騎士。”
李昂大笑。他並不擔心,他已經得到消息,季漢正在攻擊曹魏,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安全突圍了。只要小心防範下面那個姓鄧的將軍就是了。不過身爲李陵的後人,他在防守上,從不認爲會比別人差。
這時,他忽然停了笑意,小帳篷外,關鳳正搖搖晃晃的走出。
鬱築鍵道:“快去看看吧.你的小公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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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麼?”他不知道在昨天的戰鬥中,關鳳使用了什麼樣的密法,突然提高了戰力,但是他知道,這種密法對身體損害是很大的。
關鳳沒有回答,她那張美麗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好久才道:“對不起,讓你跑了這麼遠的路。”
“沒什麼,”李昂笑道,“在名義上,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要救你回去的。”
“你不用救我,我也沒臉回去。我好不容易纔得到外出引兵的機會,可是我把朔方丟了,我把靈兒丟了,我是季漢的包袱和累贅,我不配當關家的女兒,我沒臉面對季漢上上下下,沒臉見鬥哥哥。求求你,放我走吧,讓我離開這裡,我會給靈兒報仇,給季漢復仇。”
李昂顯然沒想到關鳳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冷笑道:“我想不到,你是這樣懦弱的一個人。”
“什麼?”關鳳擡起頭,“懦弱?”
“不錯,懦弱!你說的對,你不配是關二將軍的女兒,不配姓關,不是因爲旁的,只是因爲你受了一次打擊就失去了勇氣。失敗不是可恥的,失去勇氣纔是。你以爲你是天之驕女,就一切都應該順順利利麼?就一切都應該順風順水麼?敵人就會望風而逃麼?不,你身上的名望,祖先的榮光,是激勵,也是枷鎖,你只有加倍的努力才能不負你所承擔的一切。”
“可是,我沒有本事,我做不到,我以爲我可以,但是我卻不是那個人的對手,我無數次敗在他的手裡,那時我才知道我根本什麼本事也沒有。”
“把手給我。”
“什麼?”
“把你的手給我。”
“可是……”
李昂拉過關鳳的手:“你這雙手,太嬌嫩了。如果你想上戰場,你的手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你是關二將軍的女兒,自幼學的是天下第一等的武功,認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師傅,身邊每一個人也都是本領極高的人,但是,你自己卻不是最厲害的,爲什麼?”
“爲什麼?”
“因爲你從開始就沒認識到戰場是什麼。在戰場上,每一個人隨時都可能死去,在戰場上永遠充滿了意外,千古的名將有可能死於無名小卒之手,死於暗箭之下,必勝的戰陣也可能因爲一場意外的風雪或者一匹馬得了傷寒而失敗。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永遠是勝利者,漢高祖劉邦不行,西楚霸王也不行,只有堅持到最後的一個人,纔可能笑到最後。”
“你來教我練功吧。”關鳳認真的說道。
李昂搖搖頭,正色道:“到了你這個水平的人,能教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我去山口守衛,你好好想一想吧。”
關鳳點點頭:“給我一口刀,從今天起,我要做個真正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