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於四月五日歸來。他的歸來引起長安城一個小小的轟動。他是我的侍讀,孔明和趙雲的弟子,文武雙全,能征慣戰,橫掃三千里,拓邊四郡,在年輕的一代中,那是首曲一指的英雄。更重要的是,他並不自以爲功,不驕傲,不自負。甚至他在給我的奏章中說,他沒有任何的功勞,他的成功,是因爲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下屬們。
眨眼之間,兩年多沒見姜維了,我是極爲想念他,並且懷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此時王濬不在,我偷偷約了諸葛喬,去驛館見姜維。諸葛喬見我興致極高,又因我近年少有這種兒時的舉動,便也不太勸阻我,與我一同前往。
當然是以諸葛喬的名義去見。此時驛館因爲有姜維在,已是熱鬧非凡,僕官從人進進出出,兵丁往來,一箇中軍站在門前道:“我家大人明日陛見聖上之後纔敢見人,諸大人請回吧。”
我見姜維守禮,也自欣慰。那中軍見了諸葛喬的名貼,卻似不知道他和姜維的關係,連連拱手道:“大人,實在是不巧,我家校尉有令,小的不敢違背。校尉大人也不過是個二千石的小官,諸位大人何至於來見他。他說見過陛下之後,必要回拜諸位大人的。”
諸葛喬被他的話氣笑了,道:“你這個殺才。懂得什麼。進去對你家大人說。讓他親自來迎,就說我和北邊那位一起來的。”
中軍不明白:“北邊那位是誰呀?”擡頭看諸葛喬臉色已不對,嚇得轉身向裡跑。
不多時,中軍回來,已是滿臉驚駭之色,向諸葛喬深施一禮,小聲道:“我家校尉大人請。”轉身高聲叫着:“諸位大人,實在不巧,今天我家大人不能見客。各位請回。”
我與諸葛喬向裡走。才一進門,便見姜維拜伏於地:“姜維參見陛下。陛下聖駕親身至此,姜維罪不敢當。”
我笑着扶他起來:“伯約起來。今天來看你地不是陛下,不是天子,而是你地夥伴阿斗。兩年不見,可想朕了沒有?”
姜維淌下淚來:“臣無時不思念陛下。”
諸葛喬笑道:“想不到殺人如麻的鐵骨將軍還是這樣容易動情啊。只是爲什麼伯約兄卻又狠心腸傷人之心?”
姜維道:“何出此言?”
諸葛喬道:“許太傅的孫女……”
姜維登時面紅耳赤:“陛下,此事你們也知道了。唉,總是天意弄人。”
我笑笑跪坐在榻上,讓姜維和諸葛喬也坐下,問道:“好,既然伯鬆提起此事,朕也想知道,伯約對此事是怎麼想的。許餘小姐朕也識得,相當有才華的一個女子。論相貌,論才華,論身世,還配不上你不成?”
姜維搖頭道:“此事一言難盡。陛下,許家小姐對臣一片癡心。臣非草木,豈能不知。當日在西疆,她女扮男妝,與我們這些男人一起出徵,有一次我下令追敵,要求把人捆在馬背上,連行了三日三夜,她被累得吐血暈倒。她在我幕中,與普通軍士一樣,吃粗糧,着鐵衣,日夜行軍,從不叫苦,這樣的奇女子,已是世所僅有。可是,許姑娘畢竟是個女子,她背父出門,已是不孝,化妝從軍,差點被封爲軍司馬,若如是,則爲欺君,如此欺君不孝,不守婦德之女子,就算是再好,臣也不敢相娶啊。”
姜維前面的話,我聽了還覺得不錯,可是聽到後來,他居然說靈兒不孝欺君,不守女德,不由大怒,一拍桌案站起身來:“姜維!許靈兒以女子之身,身赴前敵,爲國報效,殺賊立功,她護得是季漢江山,有何欺君可言?靈兒受不得家中管束,離家出走,自然有她的不對,但你將不守女德,不孝父母這樣的大帽子扣在她地頭上,你不想想,她這樣做爲地是誰?怪不得我聽星彩說她大病了一場,原來你這樣傷害於她。你可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爲你!旁人誰都可以說她,但你不可以!”
姜維長跪再拜:“陛下,臣知罪。臣對不起許小姐,臣無話可說。”
諸葛喬在一邊道:“伯約,陛下本來要幫你助你,讓靈兒迴歸許家,讓許家同意與你的親事,這豈不是皆大歡喜,想不到你居然說出如此話來。”
姜維愣了一下,沉默片刻,終於復叩頭道:“總是臣對不住許家小姐。”
諸葛喬見他這樣,不由用手摸着下巴,也是無可奈何。我見他堅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反正他是立功而歸,又是我的夥伴,婚姻之事,不關我的江山,我何苦費這個力氣。當下我轉過話頭,不再提靈兒之事,只與他說些童年之事,又說長安的情況,許起西羌國和鮮卑。正說得開心,外面天色暗了下來,諸葛喬拉了拉我。我愣了一下,諸葛喬道:“伯約,你纔回來,好好休息一下,明日還要入朝奏對。一會兒宵禁,我與陛下微服而來,就先回去了。”
我心道我怕什麼宵禁,卻見諸葛喬向我眨了下眼,便應道:“是啊。你休息吧,此次歸來,朕有好多話要和你說,明口咱們再談。”
當下我與諸葛喬出來。我問他道:“你這樣着急出來做什麼?我本來都想與伯約聯牀夜話了。”
諸葛喬笑道:“陛下可知姜伯約爲何不同意許家小姐地婚事?”
“爲什麼?”
諸葛喬道:“臣看伯約的樣子,他心裡不是不願意,只是有什麼原因讓他不得不放棄。在季漢,能讓他違背自己的心願,違背陛下的好意,放棄這個女子的人,只有一個。”
“誰?”
“姜伯約的娘。”
姜維是個孝子,他的父親姜炯在羌族大亂時死了,我找伴讀時,他們母子都被四叔接到荊州,後來又到益州,來長安。此時聽了諸葛喬的話,我不由想到,難不成姜維的母親已經他定了親,所以他纔會以這樣地藉口來推託?
我們迅速前往姜府。姜府位於東市旁邊,是一座只有一進房屋的小院。除了薑母,只有三兩個老家人在。後來我曾賜給姜祭四個使女,卻被她退了回來,她說她老了,用不着這麼多的人來侍候。這是一個很賢良的老媽媽。
門上的老家人名叫姜同,早年隨着姜維地父親打過仗。諸葛喬常來看望薑母,所以是認識的。一見便施禮道:“諸葛公子,您來了。我去給你通稟。”
諸葛喬道:“不用了,我與伯約情同骨肉,伯約地母親便是我的母親,哪有兒子見娘還要通報的。”說着與我擡腿便向裡走。
屋中已然掌了燈,兩個人影映在窗上,一個老婦人,另一個卻是個少年。難道姜維還有弟弟不成?我看看諸葛喬,諸葛喬也是一愣。卻聽薑母道:“孩子,你日日來陪伴我,逗我開懷,幫你解憂,代我漿洗,難爲你了。”
那少年道:“伯母,明天伯約就要回來了吧。”
薑母喜道:“是啊,他見過陛下,就會回家了。你也就可以見到他了。”
那少年卻良久不語,過了片刻才道:“伯母,從明日起,我便不能來陪你了。另外,你見到伯約,千萬不要提我來過的事。”
薑母奇道:“你不是姜伯的兄弟們,爲何卻不見他?”
那少年搖頭,悽然道:“伯母,你不要問了,反正,您不要對他提我便是。”
薑母急道:“好孩子,莫哭莫哭,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對我說,是不是他欺負了你,所以你不想見他,還是怎麼了。”
那少年驀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轉身便向外逃。薑母急道:“孩子。”起身要追。
那少年一出門,正遇上諸葛喬。諸葛喬道:“別走。”那少年低頭掩淚急奔,想不到前面有人,自然而然的伸臂一撥。諸葛喬卻並非文弱書生,當年我們一起從趙雲習過武的,他的武功尚在我之上,將臂一迎,順勢一旋,這一式“回龍勢”連消帶打,用得十分灑脫,可讓對手連轉幾個圈子,消了前進之力。可是才一用出,驀然一股大力襲來,諸葛喬連退數步,已被撞開。
我咳了一聲。那少年見我,一愣站住。
陳鬱?
眼前這個骨瘦如柴,有着一對大大眼睛的少年,竟是我新點的探花陳鬱。
可是,在此時出現在姜府的,又怎麼會是什麼“陳鬱”。
許靈兒?
剎那間,涼州路上,那個風采翩然,揮灑如意的小小女子出現在眼前,又與眼前這個瘦骨支棱的少年,哪裡合得到一起?除了那一雙大大的眼睛,竟無半點相似之處了。可眼前的她來不及裝出探花郎的矜持,失措的眼神早是出賣聞她。
我苦笑道:“靈兒,你也來了。你倒是騙得朕好苦。”
許靈兒見我認出了她,跪倒在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情之爲物,竟然可以讓人這樣苦麼?
我道:“莫哭莫哭,一切自有朕給你作主。”
心下道:這那是什麼事,好好一個探花郎,變成女子,我以後是用她,還是不用她?算了,有孫尚香這個先例在,大不了真的成立個女兵營讓她和關風一起鬧去,季漢久經大戰,眼下恢復時期,好多地方男丁徵殺一空,成立女兵營也不是不可以的。剎那間打定主意,於是進門去見老夫人。
“伯母安好,朕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