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沒有想到,想得很好的東西,執行起來未必就能一帆風順。朝野之中,反對之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首先反對我的人竟然是諸葛喬,他問我道:首先,科舉要人來京考試,窮學生來不了怎麼辦?赴京趕考,路途遙遠,肯定用路費,花時間,再加上道路不平,如何來解決?蜀中之人要是來到長安,路上翻山越嶺,要多少時間才行?其次有能力的人不願來怎麼辦?要知道,大多數高人隱士都不願出山,州郡舉薦,皇帝徵召,尚且一推再推,何況是要他們來與普通士子共同參加什麼考試。更不用說孔明先生這樣不世出的奇才,連太上皇親自上門還要三顧呢。再次時間太緊,這科舉又能來多少人?人來少了,取了些庸才,豈不是把皇上的名聲也毀了?而且,原來的各大豪門可以直接推選人才,如今取消了他們這個權力,他們肯還是不肯?
我對諸葛喬說:平心而論,你的話極有道理。不過,任何一個新事物的出現,必有其不成熟之處,何況就算是成熟,人們也有一個接受的過程,不可能第一次就做得很完美。而人們對舊的事物有具體的認知,有熟練的操作程序,自然不想改變,懶惰是人的天性,習慣會左右人的思維。此時季漢草創,萬象更新,此時任何改變,都是容易的,但以今後再改變難了。而且察舉之制,已現弊端,再不能持續下去。就眼下來說。這種改變是正常的,是必須的。否則的話,人們只務虛名。不求實才。把國家的理才大典變成談玄之會,把唯纔是舉變成唯名是舉,那季漢天下豈不重滔東漢覆轍?如果你認爲我所提地制度存在問題,你可以幫助我共同來完善它。讓它在現階段做得更好,但是如果因爲它的不完善而否定它,那就不必了。你所說的幾點,自然應該解決,蜀中地學生可在成都舉士,雍涼地在長安舉士。這樣就免去了他們的勞頓之苦;高人不出山,我們還可以用直接徵召的方法,但我希望科舉成爲正途;第一次的舉士,來得人可能會少一些,但我們可以從嚴選取,細心操作,不會出現取庸才地現象。只要第一次辦好了,以後自然會越來越好。各大豪門。不說雍涼益三州現下沒什麼大的豪門,便是當真有,也別想阻止我的決心。此事,哪怕花一百年的時間,季漢也會把它定爲國策!
此後。這一紙詔書在丞相府、尚書檯和御史臺之間來回穿梭,徵求意見。我發現,科舉之事,在上層反對的人多,在下層卻是支持的人多,在各州郡反對地人多,至於學校和百姓則是支持的人多。這種調查結果堅定了我改察舉爲科舉的信心。
與之相匹配的,我又下詔在經濟允許的情況下,各鄉皆設蒙學,其上設縣學、州學直至太學(在季漢初期由於國力原因,好多蒙學過於簡陋,只有一兩個老師,國家發不起月供,輪流着到學生家裡吃飯的現象比比皆是)。鼓勵遊學,鼓勵私人辦學。季漢以武立國,方今天下未定,不可棄武事。所以我在長安城外上林苑內創辦了帝國第一所軍校,由孔明任校長,張飛、馬超、趙雲和于禁四人親自兼任祭酒,在軍隊中選拔良才和下層軍官進行深造。而第一科所有武舉,可以直接入軍校學習。同時,我從少府撥專款在漢中爲故去的先生張機設立了張長沙杏林館,專門培育醫學人才。此外,我在海內徵集圖書,到京中後統一組織抄寫,積極研發雕版印刷技術和改良推廣蔡侯紙。這些事大都是我從前早就想好的,此時有了條件,施行起來雖有困難,但一則我是新帝登極,推行第一項政策,自然很少人來觸我這個黴頭;二則一但朝堂上爭議不休,我便自己出錢興辦。少府地錢雖不多,但節約下建造宮室的費用,做這些事還是辦得下來的;三則我在個別大家不認同的事情上,便採取進三退二之策,先把事情說到大家不同意的地步,於是羣臣紛紛進諫,進行反對,我便提出一個折中方案,於是大家便覺得我讓了步,表示認同,其實正好達到我想要地程度。不過這種方法不能多用,否則不但失靈,而且會影響我的個人形象。
一朝爲帝,發現大權在手,竟是揮灑如意,進退自如,再無人輕易掣肘,不由大是暢懷。
三月三日,長安城熱鬧非凡。民俗這一日爲褉節,百姓們都要到水邊河畔去祭祀。長安城外八水環流,皆出入上林苑。霸水出藍田穀,西北入渭水。滻水亦出籃田穀,北至霸陵入霸水。涇水出安定涇陽開頭山,東至陽陵入渭水。渭水出隴西首陽縣鳥鼠同穴山,東北至華陰入黃河。豐水出鄠南山豐谷,北入渭水。鎬水在昆明池北。牢水出鄠縣西南,入潦谷,北流入渭水。潏水在杜陵,從皇子陂西流,經昆明池入渭水。這八條河如同八個美麗的少女,無聲的點綴和滋潤着關中大地。這一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上嶄新的衣服,帶上明亮的首飾,或坐轎,或騎馬,或步行,前往河邊。春日的河流明亮如鏡,波光粼粼,河岸兩邊鮮花盛開,綠樹成行,田野間新芽吐翠,鳥鳴蝶舞,生機勃勃。青年的男女們也放開懷抱,大膽的放歌歡笑,而不會有人去指責。
這一日,各府放假,官員們也都會陪着家眷出城,半是祭祀,半是遊玩。便是孔明先生這樣端莊的人,也會陪着黃夫人,帶着諸葛喬,坐着青布小轎前去渭河畔禱告一番。當然,論及風流,在季漢還得說是大鴻臚兼客曹尚書孟達,他本來便生得風流儒雅,又是才子天性,愛寫詩吟賦。舞文弄墨,身邊總也隨着一大羣風流才子,當然也少不了美貌的優伶。
其實褉節在江南更爲盛行。我的部下們南方人多。也把這個風俗帶到了北方。而恭慈太后孫尚香乃東吳之人,對褉節更是重視。我一年少有時間陪着她,到了這個日子,自然是不能錯過。特特的讓皇后星彩安排,在上林苑中祭祀。皇太后吳氏不想與我們在一起,但是我說,若她不去,讓外人看了好象皇家骨肉鬧生分一樣。她便也同意了。
自長樂宮乘輦經飛閣之道向西北五里便是建章宮。(《長安志》雲:“漢未央宮在縣西北十四里,建章宮在縣西北二十里,長樂宮在縣西北十五里。桂宮在縣西北十三裡。”帝於未央宮營造日廣,以城中爲小,乃於宮西跨城池作飛閣,通建章宮,佝輩道以上下。輦道爲閣道,可以乘輦而行。)
建章宮位於長安城外,與未央諸宮隔城相望,故跨城而爲閣道。宮有四門。正門曰閶闔,以象天門也,高二十五丈(75米),亦曰璧門。一眼看去,巨門高聳入天。威嚴壯觀。
我親自扶了吳太后,皇后扶了孫太后,劉永和劉理在一邊往來奔跑。我說道:“兩位母后,高祖得長安後,先在秦興樂宮的基礎上營建長樂宮,後來丞相蕭何營建未央宮,立東鬧、北鬧、前殿、武庫、太倉。惠帝三年、五年築長安城牆,六年建西市。武帝元朔五年,在城南安門外建太學。元鼎二年修柏梁臺。太初元年,在城西上林苑修建章宮。論及壯麗,建章宮堪稱第一,但是它的境遇卻也最是悲慘。我們眼前地閶闔門,便曾數次毀於戰火,此門是新建的,雖然也算得上巍峨,卻還遠及不上原來的壯麗。《漢書》曰:‘建章宮南有玉堂,璧門三層,臺高三十丈,玉堂內殿十二門,階陛皆玉爲之。鑄銅鳳高五尺,飾黃金棲屋上,下有轉樞,向風若翔,椽首薄以璧玉,因曰璧門。’我們現在看到殿頂那隻金鳳,卻是木製,原來那隻已毀於赤眉之手。不過製作也極精巧地,鳳嘴所對方向,便是風來地方向,若是風大,風穿鳳口,還可聽到鳳鳴之聲。故長安有歌雲:一鳴五穀生,再鳴五穀熟。說這隻金鳳在,便可保佑關中豐收。”
劉理畢竟年幼,比起劉永,他與我要親的多,聽我講起故事,興致勃勃的問道:“皇帝哥哥,這金鳳這麼神奇麼?”
我向他微笑道:“不然,其實這只是百姓對金鳳寄託了極美的願望。正如我們今天地祈福一樣。上天雖有靈,卻不佑無志之人,想獲得幸福,還要我們舉國齊去爭取。父親仙去,季漢重擔落在我們兄弟肩上,此後,我們還要努力纔是。”
劉理懂事的點點頭。劉永卻背過臉去,望那仰風而舞的金鳳。
星彩笑了:“想不到皇帝懂得這麼多。”
我便也笑:“其實朕是事先問好相父,纔來背給你們聽的。”我本是開玩笑,想拉近與諸人的距離,可惜我這個笑話並不可笑,孫尚香還算是微微動動嘴脣,表示聽見,可吳太后便道:“皇帝何必勞煩丞相,知道便知道,不知道又能如何,這都是自家人,騙得了誰?”一句話說得我如同吞了只蒼蠅,說不出的彆扭。她分明在說我無才無能,全*孔明幫着才能坐這個江山。我爲帝不過是偶然罷了。
星彩看情形不對,忙轉話題:“可說是呢,世間地事,不去追求,便有神保佑也有沒有。我聽說泰山有一個人,做夢聽神人說他是大富大貴之命,便日日倒在牀上等着天降富貴。可是一年年窮困至死,也沒有發達。臨死時他的牀塌了,摔在地上。他氣得以手撞地說:‘老天,你騙了我!’哪知這一撞,竟撞出一大塊金磚來。原來神仙就把財寶藏在他牀下了,他卻從來也沒有挖過。此時發現,卻是晚了。”
星彩這一轉題,大有都被吸引。吳氏雖然總喜歡打自己的小算盤,卻也是個平凡女子,早忘了適才的不快,嘆道:“真是可惜啊。”
我也點頭道:“這個故事雖然簡單,卻也有些意味。與我適才所講恰恰相合。”
星彩接着道:“這是說有神靈保佑,卻不去尋的。可世間也有努力追求,卻總無結果的。陛下知道我有一個義妹,名喚靈兒的。”
“記得啊。”我眼前立時浮現出那個涼州道中,那個陣前吟詩的女孩兒,她見我第一面,就問姜維在何處。她那首詩我還記得,內容是“何處最逍遙,江湖起龍掛。明公擊築鏗,吹我青袍吒。萬物入襟懷,四時從變化。無家未足憂,可以家天下。”她是許靖地孫女,因爲性情豪邁,不爲許靖所喜,卻認張飛爲義父,是一個極有才情極有志氣的女孩子。
“她曾說過,她要嫁便要嫁一個氣慨無雙的奇男子。所以,她竟女扮男裝前往涼州,投到姜伯約的軍前,當了一名謀士。在徵西羌國中,她竟立下大功,智取了一座城池。可也就在那次戰役之後,她受了傷,被查知了身份。可是,姜維知道她的身份後,竟不同意娶她,認爲她地舉止太過驚世駭俗,非爲良配。而把她送回長安。可是許太傅因爲恨她離家出走,竟不肯原諒她,至死沒讓她進家門。你說這樣一個奇女子,卻遇上如此慘事,豈不是神明不佑,太過可憐。”
竟有這等事?我也是首次知聞,不由愕然。
吳民搖頭道:“天下竟有這等女子,不在家好好扶侍父母,到邊地去拋頭露面,際遇雖可憐,卻也是她自找的。不值得感嘆。”
孫尚香卻停了腳步,她首次主動向我提問:“皇帝,你不覺得許靈兒所爲,很值得人尊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