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找過湯藍了?”
白卓寒進病房的時候,已經快要十點了,但上官言還沒睡。這兩日來,他那剛剛復甦的記憶就好像十年沒開的郵箱突然登陸,不停往裡面跳郵件。
醫生說,睡眠障礙這些都是常見的症狀,慢慢就會調整好了。
“嗯,可是她什麼都不肯說。”白卓寒想起那女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就恨得牙癢癢。
“孩子可能早就被她轉移到別的地方了,我們再想辦法——”
“你安心養你的身體吧,我的女兒我自己會救。”白卓寒看了看牀頭那捧白色的花,是韓書煙之前帶進來的。人走花不敗,倒是做足了諷刺。
“書煙的事,真的很抱歉。”上官言把目光從花上移開來,這幾日幻聽幻覺層層疊疊,但是一直無法忘記那天小蛋被搶走時,女人站在門口絕望而悽然的眼神。
“她跟我坦白過。老實說,我是真希望孩子若是被她抱走了該多好。”白卓寒雙肘拄在膝蓋上,把臉深深埋在掌心裡。
“所以你看,報應總是來得那麼及時……她也會嚐到跟自己的骨肉強行分離的苦痛。一點都不會比你們來得輕微。”
白卓寒愣了一下:“所以你是故意不幫她?上官,你沒必要非得這樣。我並沒有責怪過韓書煙。”
“我不是在懲罰她!”上官言突然激動道:“我只是不知道,我還能用什麼理由留住她……
就像經歷過兩生兩世。在我無憂無慮無壓力的這十年裡,從沒想過丟失的會是這樣一份感情。
我們之間相遇在最美好的年華,相隔的卻是重重困難下的道德深淵,甚至是一條人命!
你不明白,那種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有好多責任要付的感覺,其實一點都不好玩。”
“所以你,將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上官言了?”白卓寒覺得挺遺憾的,他之所以會跟這傢伙做朋友,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身上那種天地不懼玩世不恭的樂觀與坦定。跟這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可以替自己那與生俱來的苦大仇深中和掉了太多的負能量。
白卓寒說是說不願意像上官一樣失憶,忘記自己最心愛最珍視的東西。其實心裡又何嘗不羨慕他?
“嗯,以後,我可能沒有那麼有趣了。不過你放心,我依然可靠。
好了別管我的事了,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小白糖,你聯繫過程風雨了麼?”
“嗯,他答應會幫我的。”白卓寒想了想,差不多後天應該可以再約見那位程先生一面,“這些日子。我只能派人全天不間斷地監視着湯藍。只要一有動靜,就——”
話音未落,白卓寒的就響了。
“白先生,湯藍出門了。”電話是高斌打過來的。
“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出門?”
“是的,我的人一直跟着。發現她去了你家。”
白卓寒眉頭一凜,頓覺情況不太妙:“她去我家幹什麼?你們盯住她,我馬上回——”
“哦,不用了。她又離開了。”高斌的回答更是讓白卓寒狐疑萬分。
“你說什麼呢?什麼叫離開了,她到底在幹嘛?”
高斌有點無奈地解釋:“我也不清楚,感覺她奇奇怪怪的。一個人開車到你家門口後,也沒敲門也沒進來,就在院子外站了一會兒。大概三分鐘吧。我們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麼,然後就走了。”
“這樣?”白卓寒想了想,覺得湯藍該不會是想來找自己談判吧?
“你們盯住她,哦對,座機也監控上——”
高斌表示,這個沒用。他發現湯藍基本不再用自己的實名了。不排除她還有其他的匿名卡,或者是到處找公用電話亭來對外聯繫。
白卓寒明白,她把孩子藏了起來,自己現在又不能去看,所以很可能用電話聯繫。
媽的,乾脆抓起來嚴刑逼供——
可是一想到湯藍那天視死如歸的混蛋樣,白卓寒投?忌器。他怕這個女人瘋狂起來,一不做二不休地傷害孩子。所以也不敢逼得太緊。
上官言看到白卓寒懊惱地掛了電話。替他嘆了口氣:“不是說每個人都有最重要的東西,可以拿來威脅,交易。不過湯藍好像是個例外啊。”
“是啊,半年前她叔叔的影視公司破產,聽說好像腦出血入院了,現在死活都不知道。她父母又都是沒什麼身份的老實人,從小就把她送去國外,親情淺淡。我也叫高斌派人去確認過,說孩子根本就不在湯家夫婦那。現在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f**k。”
“唉,要是能抓到湯藍的什麼把柄就好了……”上官言仔細思索了一會,“我說的是把柄,那種能讓她不得不就範的。”
“把柄是麼?”
白卓寒幾乎把能想的路都想了一遍,走走堵堵。每一步都像推箱子似的。
“除非她曾經殺人放火,否則還能有什麼把柄?”
現在白卓寒唯一還能自我安慰的就是,記得唐笙說馮佳期看到過湯藍手裡的照片。孩子白白胖胖,又水靈又可愛。她……應該還沒有傷害過自己的女兒吧?
離開上官言的病房,白卓寒在樓下的車場看到了韓書煙。
“我看到你的車,猜你在這兒。”韓書煙瘦了好多,短短兩天時間就足以讓一個母親在離子之痛中脫胎換骨。這也更加堅定了白卓寒不願讓唐笙現在就知道真相的決心。
“你找我?”
“是向總找你,公司那邊出了些事。一些員工的家屬把大樓圍住了,希望聖光能給個說法——”韓書煙的精神還不錯,只不過那種故意摒棄抑鬱後強裝出來的振奮,看起來就像嗑藥了似的。
白卓寒剛纔已經接過向紳的電話了,本來就是要往公司去的。
“書煙,你休假去吧。公司的事,暫時不用你操心了。”
“能不能讓我做點事情?我不是爲了彌補,我只是想……可以不要閒下來……”韓書煙微微顫抖着肩膀。寒風夜色中,雷厲風行的氣場與弱勢懇求的眼神之間,之隔一個‘母親’。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現在,你並不適合思考任何決策。”白卓寒三分理性,韓書煙七分認命。
她點點頭:“那我不打擾了……明天,我會去公司把手裡的東西交接一下。”
“要不,你去陪陪卓瀾?他也是你的親人,你們應該也有好多話可以說吧。白家老宅那麼大,他一個人,也蠻寂寞的。”
白卓寒拉開了車門,留下一個充滿治癒的提議。
韓書煙站在街角,仰望是病房,遠望是霓虹。小蛋離開的每一秒,她都在用心丈量——如是萬家燈火時,自己就好像一下子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
唐笙捏着親子鑑定報告,雙手抖了幾分鐘。
她看不懂圖表數據,但總是認識漢字的。
鑑定人的姓名:白卓寒,唐笛。關係:父女。
報告結論:不匹配親緣關係。
唐笙突然想起白卓瀾電話裡跟自己說的話——他哥哥不是個會撒謊的人,他越想隱瞞什麼,就越不敢直視什麼。
白卓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願多看小白糖一眼的呢?
不可能,這不可能!
唐笙雙手抓着桌沿,憋回差點無助而出的眼淚——這一定是陰謀,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壞白卓寒跟自己的感情,弄了個假的親子鑑定!
唐笙想:自己是什麼智商啊?纔不會這麼容易就上當!她與白卓寒之間生死都歷經多少個來回了,這種雕蟲小技——
打開電腦,她想先查一查這個報告單的真僞。中心醫院都是有網絡服務站的,上面的編號可以打出電子版。
唐笙的手是顫抖的,雖然她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冷靜再冷靜。
叮一聲,一條彩信傳了過來。
唐笙隨手一劃,哪裡還能真的冷靜!
那是一個陌生號碼傳過來的照片:白卓寒赤裸着上身,跪騎在湯藍腰側。他的表情如是猙獰,就跟早些時候報復自己是……所做的那些事一樣!
唐笙一直覺得白卓寒是個太神經質的動物。愛到極致要啪啪啪,報復到極致也要啪啪啪。
照片拍得挺清晰,畫面感勁爆到就像一場帶暴力主題的av。
電話旋即打了進來。唐笙手一抖,按下接聽——
“湯藍!我知道是你!”
電話那端沒有先說話,但唐笙聽到了對方的呼吸。
“你想怎麼樣,你又要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要離間我和卓寒!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相信的!”
“我沒有要你非相信不可。只是希望你明白,管好你的男人,不要再讓他來騷擾我。”湯藍在電話那端冷冷嘲諷,唐笙的心卻在慢慢降溫。
“你在說什麼!卓寒纔不可能去騷擾你!”
“是麼?唐笙你一點都不瞭解白卓寒麼?自己的老婆生了別人的孩子,他跑到我這裡來泄憤難道不是很符合他的性格麼?”
唐笙記得那張照片。湯藍和白卓寒的身上都是血淋淋的,與其說是出軌,還不如說是肉搏。
“湯藍你什麼意思!我的孩子憑什麼不是卓寒的!那個親子鑑定書,又是你搞鬼是不是?”唐笙不能相信,就算白卓寒真的誤會了自己,她也來不及傷心了。
她只要知道,這孩子到底是誰的!
“唐笙你夠了!孩子是誰的你自己心裡不清楚麼?當初你腳踏兩條船,這邊裝婊子跟白卓寒斷不乾淨。那邊又跟馮寫意卿卿我我的。你敢說你就沒有個一次半次的酒後亂個性?
告訴你,我可從來不覺得馮寫意是個什麼正人君子!你要是不信,自己去醫院再做一次鑑定,沒人攔着你!”
湯藍掛掉電話,唐笙卻已經懵得暈頭轉向了。
孩子不是白卓寒的?她對天發誓她絕對沒有跟其他男人發生過這種事——難不成擠個公交車都能懷孕麼?
“喂,卓寒……”唐笙打通了白卓寒的電話,但男人那邊明顯亂哄哄的。
“阿笙,有事麼?”
“你……在哪?什麼時候回來?”已經十點多了,小白糖都餵了一氣尿了兩氣。唐笙摒着剛剛激動的?音,靜等男人的說法。
“我在公司,這裡出了點意外,我——”
“你不是在醫院看望上官言麼?”
白卓寒不是沒聽出來唐笙的逼問,字裡行間都開始透着懷疑。其實就連他自己,也漸漸開始意識到,隱瞞不是長久之計。
他心疼唐笙,也信任唐笙。她是那麼勇敢那麼堅強,甚至很多時候比自己還要冷靜。
“阿笙,你讓我把公司的事先處理完。等我回去,我們再說。”
“卓寒!”唐笙心裡痛得很鈍,一個小小的謊言就這麼脫口而出:“小白糖好像有點發燒,我想帶她去醫院。”
“那我——”白卓寒是想回來的,可是現在黑壓壓的大廳門口擠滿了記者,向紳一個人怕是難以應付得過來。
他衝向紳看了一眼。向紳會意,轉身走過來對白卓寒說:“怎麼了?你要有事的話先回去吧。我已經安排了明天一早的新聞招待會。無論如何,我們先不能鬆口承認是實驗室的化學藥品出了問題。
現在研發部的十幾個員工裡,有三個人出現嚴重的病危狀況。已經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脫水和昏迷——”
“家屬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白卓寒擋住聽筒,暫時並不想讓唐笙知道公司的變故。
“你就按照之前的護膚香氛事件的處理方式。態度要明確而明理,錢更是可以墊。但責任千萬不能鬆口承認。
現在誰也不知道感染病毒的源頭是什麼,如果有需要,我們整個研發部的職員都需要隔離配合檢疫局體檢。但這件事對於整個聖光來說,關係重大,只要一個步驟叫人抓了把柄就可能全盤皆輸。趕快通知各部門負責人,今晚要把方案敲定出來——”
“瞭解。”
白卓寒鬆開聽筒,感覺到電話那端女人的聲音似有一絲哽咽了。
“阿笙,真抱歉我這裡暫時走不開。小白糖嚴重麼?要不我叫高斌送你們去醫院——”
“不用了……你忙吧。”唐笙掛了電話。
白卓寒聽得出來,她應該是生氣了。
“你真沒事吧?”向紳看白卓寒的臉色很不好,“你這樣事事自己擔着,是不是把唐笙看得太蠢了?”
“先別說這個了。”白卓寒揉了一下太陽穴,“關於公司的事,你……有沒有懷疑的對象?”
向紳:“……”
“你別裝了,剛剛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白卓寒瞪了他一眼。
“知道還問。”向紳怨念着低吟一聲:“我說我懷疑容偉,你們一定又以爲我是在故意針對他。新項目拉長兩個月的戰線,第一驗隊的員工幾乎全軍覆沒。如果不算交叉感染的情況,只要查查他們在試驗第一階段單獨接觸過什麼藥品就可以了。因爲聖光第一次接觸藥妝新領域,從建立課題到原料配比都在規範的指導下進行。
可是爲什麼容偉沒事?”
“我沒事是因爲我更專業,我知道藥劑試驗操作的步驟該怎樣能更好地保護自己。”說話間,身後一聲喝斷襲來。
“向總,我早就說過,就聖光現在的研發團隊硬件設施和人員配備,遠遠達不到開發藥妝的資質和水平。
如果你們從一開始就不信任我,何必花這麼高的價格請我回來,是人傻錢多麼?
我說的話,我做的安排,有幾個員工是願意遵循的?在他們眼裡,我大概是翹了他們向總女人的第三者罷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巴掌打聾她一隻耳朵,讓她寧願去y國吃槍子也不想再留在你身邊了,算哪門子‘向總的女人’啊?
何況,要論嫌疑。我怎麼覺得向總的嫌疑應該更大些?別忘了,我們採購試驗用的第一批原材料,用的是一家前所未合作過的藥商。向總,我聽說對方好像是您父親的朋友呢——”
火藥味已經嗆到這個地步,白卓寒再不出面也是很難圓場了。
“好了。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出了事大家都要想辦法解決,先上樓開會吧。”白卓寒身份所致,事情已經拿到檯面上又不能太過偏袒向紳。
然而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卻沒有讓容偉很領情:“算了,我就不參加了。項目下馬我也沒有什麼事要做了。何況,既然已經被懷疑了,還是避嫌吧。
不如白總給我放個假吧。正好我也要跟葉溪籌辦婚禮了。哦對了,葉溪這兩天感冒,我要過去看看她!”
看着容偉的背影,向紳皺緊眉頭:“你不覺得他這個鬼樣子就跟馮寫意差不多麼?”
“唐笙也這麼覺得。”白卓寒嘆了口氣,揮揮手,叫向紳先上樓。
把車開出兩條街外的容偉正在等紅燈,他轉頭看着聖光集團大門口依然亂糟糟的人流,與這深寒更路的午夜寧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鈴聲大作,他瞄了一眼上面陌生的號碼——
“事情已經按照您的計劃進行下去了。那麼,關於我父親實驗室的麻煩,您可以出面幫忙了吧”
“他們懷疑到你了?”
容偉冷笑:“懷疑到我有什麼可意外的?我本來就是顆空降過來的棋子。您還是擔心一下您自己吧,如果有天真相大白了,您會失去您現在擁有的一切。”
“這不用你管。只要你別多嘴,你父親虧空的公款,對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放心,我有這個素質。”容偉看着平板電腦上的出行通知,明天一早的飛機去a國。他沒有訂返程的機票。
“我,只想請求你。能不能不要傷害到葉溪?”
“動感情了?”電話那端的人低吟一聲,反問。
“沒有。”容偉笑了笑:“我是個聰明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幫助我年邁的父親渡過難關。我選擇做一次壞事,就像出賣一次靈魂或肉體一樣。在這個過程裡,我不允許自己像個僞君子那般邂逅身不由己的愛情。
否則,是對愛情的玷污,對原則的漠視,對孝心的背叛,也是對善惡評判的不負責任。
所以我從沒花時間和精力去試圖愛上過白葉溪。只是單純覺得,她是個好姑娘而已。”
“她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對方沉吟,“如果不是白靖瑜的女兒就更好了……”
“呵呵,那是你們的事。和我無關。”容偉掛斷電話,長長唏噓一聲。
他把車子開到白葉溪家的院子外,看着那如同雪白鴿子一樣的飄窗裡,散發點點暖暖的燈光。
不知她的夢,今晚又要爲誰妝點?
葉溪,我就是一個單純的壞人,做着單純的壞事。
並不想用‘突然發覺自己愛上你了’這種話,來試着洗白。
再見吧,願你能遇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被溫暖地對待。
再見,我那從來沒有資格守護下去的——荊棘公主。
***
唐笙坐在搖籃前,從午夜一直髮呆到天明。
她看着女兒的睡顏,眼淚從豐盈到凝結,從凝結到乾涸了整整五個小時。
不管是清晰還是模糊,都無法從小白糖的五官裡找到一絲一毫屬於白卓寒的痕跡。
如果真的是遺傳突變,能夠完美避開一切優點長成這樣,這得多少狗屎運啊?
唐笙從中心醫院的官網上查到了這份報告,登記顯示的也的確是白卓寒的醫保卡。
鑑定是他親自去做的——
且不管是不是湯藍買通了大夫還是買通了醫院甚至買斷了白卓寒的智商都ok的——但他瞞着自己去做親子鑑定的這個行爲。讓唐笙心痛到麻木。
孩子不是他的,所以他不再愛小白糖了?
不緊張她,不關心她,甚至連抱抱她都在敷衍。唐笙覺得,自己用了整整十年來愛的男人,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簇,都不可能瞞過她的眼睛。
他不說出口,是因爲他不想失去自己。但孩子不是他的,他過不了這道坎。就如那晚一場莫名的噩夢,他大喊一聲‘賤人’,說得是馮寫意,還是自己呢?
唐笙覺得:在這一點上,白卓寒的驕傲甚至要比馮寫意犀利得多。
可是麻痹的馮寫意,他倒底是不是真的跟自己發生過什麼呢!
唐笙記得很清楚,就在懷小白糖前後的那段日子。因爲白卓寒控制了日化業界監事會,導致馮寫意工作室的新品得不到認證資質。
爲了幫助自己的朋友,她去辦公室跟白卓寒討了一巴掌。也就是在當天晚上,心情鬱悶的唐笙在工作室喝了兩罐調酒果汁。
她酒量不行,睡得迷迷瞪瞪。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還在沙發上腰痠背痛着。衣衫雖然完整,但身上蓋着的的確是馮寫意的外套。
這次醉酒她記得很清楚,後來發覺懷孕了,她還有些懊惱而擔憂呢。
馮寫意真的碰了她麼?可是除此之外,她確定自己沒有任何斷片失去意識的經歷!
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溫暖男人,卻藏着一顆城府的心。他有他的仇恨,他的算計,爲達目的不折手段——
所以他,究竟有沒有趁人之爲地要了自己呢?唐笙不敢給馮寫意的靈魂做擔保,也不敢再以自己的純潔和清白驕傲自居。
趴在小白糖的搖籃前,她俯身悲慟大哭了好一會兒。
孩子的小手衝她伸了伸,就好像在安慰媽媽。
“小白糖,如果爸爸真的不要你了,怎麼辦呢?”
“麻——木木。”
第一次聽到女兒叫出這麼不清晰的‘媽媽’,唐笙的心中,卻是酸楚大過於欣慰的。一想到白卓寒臉上再也不會有聽到‘爸爸’時的那種喜悅,她難過得要死。
可是——她答應過白卓寒,無論再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卻從來沒有想過命運竟會出這樣大的一道難題!
在愛人與骨肉之間,無法真實契合的親情到底該怎麼選擇呢?
卓寒,我真的可以相信你?能爲了我而盡力去愛。能爲了我而接受小白糖麼?
唐笙擦乾了眼淚,換了一身保暖而乾淨的衣服。
白卓寒徹夜未歸,唐笙寧願相信他真的是在忙公司的事,而不是故意迴避自己。
不過,就算他是有意在躲,也是人之常情吧。
唐笙打算跟他好好談談,就他們兩人。
看着搖籃裡懵懂單純的小眼珠,唐笙吻了吻她的小手小腳,然後把孩子的一些日用品打包起來。
“小白糖,媽媽先送你去姨婆婆家住幾天好麼?等爸爸想開了,他一定……會願意再接受寶寶的。相信媽媽,爸爸很強大,他是這世上最有擔當。最負責任的男人。他一定會理解媽媽,體諒媽媽,一定會好好疼愛我們的小白糖——”
唐笙在?舞女兒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給自己安慰呢?
她給女兒裝了三天的衣物用品,但她更希望能從白卓寒口中說出的話,讓她連一天的準備都多餘——
她想聽他親口告訴自己:走!現在就去接小白糖!
一定會的,那是她心心念念愛過來的男人。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保護她,相信她的!
打定主意,唐笙給白卓寒發了條短信。
【忙完就早點回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白卓寒剛剛打發掉那羣螞蟥一樣的記者,身心俱疲地癱在沙發裡,連水都沒有力氣喝。
唯有唐笙的短信像一根救命的稻草。讓他覺得,若有一天真的臨界崩潰,他還有這個女人可以依靠。
【好,我一會兒就回來。】
看到白卓寒的回覆,唐笙舒了一口氣。抱起小白糖,剛想出門——
叮咚一聲,門鈴卻響了?
“請問,您是唐君的姐姐唐笙麼?”
來人兩個,一男一女。大約四十四五歲的樣子。
男的西裝考究,像個生意人。女的苗條白皙,保養得也不錯。看衣着打扮和言談氣質,唐笙覺得這對夫妻像是個有身份的文化人。但在禮貌和矜持的外表下,卻掩藏不住焦慮的神情。
“我是唐笙。您二位是?”
男人自我介紹,說他叫齊鑫,旁邊這位是他太太。他們是唐君的同學齊曉琳的父母。
“哦!是曉琳的父母?您好,快請坐吧。”
唐笙把女兒放回搖籃跟貓玩,趕緊把二人讓進來。
“喝點什麼,我去——”
“不不不,您別忙了,我們冒昧前來,主要是有事想問問。”
唐笙也知道,兩人與自己素沒謀面就上門,總不可能是過來相親的吧!
難不成,自己弟弟闖了禍?把人家姑娘地肚子搞大了?想到這裡,唐笙滿頭黑線。
“您說吧,是不是跟我家小君有關啊?”唐笙落座回沙發,認真地看着兩人。
齊太太的眼圈有點泛紅,看樣子是有幾天沒睡安穩覺了。她也沒客氣,開門直接見了山:“白太太,你知道唐君去哪了麼?我們曉琳在一個多星期前說陪他回t城一趟,因爲他的一個朋友意外去世了。好像是說當天來,第二天的火車就打算回學校,於是也沒跟我和他爸見面——”
唐笙一聽就明白了,這是一週前商琴琴的屍體被發現後,警方要自己聯繫唐君再過來了解點情況。畢竟唐君是綁架案的直接受害人。
“是有這回事,我見到曉琳同學了。”唐笙連連點頭,“不過當天晚上,我親自把她們兩個送回火車站了。我聽弟弟說。好像的確是第二天一早的火車回k市學校。所以晚上,他們應該是住在火車站外地如家酒店。”
唐笙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人家曉琳是個姑娘,當着她父母的面說她跟自家男孩在外過夜,好像也——
“那後來呢?你聯繫過唐君麼?”齊太太這麼一問,唐笙也有點懵了。
“後來?”
唐君明年夏天就大四了,這段時間真忙着考研的事,基本上就是宿舍圖書館兩點一線。唐笙以前大多十來天才跟他打個電話,一週不聯繫更是常有的事。
想到這裡,唐笙搖搖頭:“難道他們沒回學校?”
“唉,我家曉琳第二天早上倒是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唐君情緒不好,於是自己想要陪他出去散散心。可能去黃山,也可能乾脆遠一點,去九寨。我們也知道,兩個孩子剛剛纔滿二十歲,又都在讀書。這孤男寡女的,也實在是——
不過曉琳這孩子很單純,她喜歡唐君啊都是寫在臉上的。我和他爸見過唐君兩次,覺得也像個老老實實的孩子。
既然管不了女兒,也就由着他們相處便是。可是就這一個電話到現在,我們就再也聯繫不上曉琳了!
學校裡的老師說,他們確實臨時請了個假,理由就是家裡出事回t城一趟,但後來也沒有再回去過。
你說我們能不着急麼?昨天上午,我和他爸已經去警署了,但警察說兩個孩子都是成年人。且已經表明過自己是打算出去旅遊的。還不能就這樣認定失蹤,他們只能先立案,再跟進——”
唐笙算是聽明白了,這是人家的女兒跟自己的弟弟一併失蹤了,上門來找人的啊?
唐君不久前才被綁架了一次,怎麼可能又出事?難道他今年命裡犯桃花,跟哪個女孩子都犯衝麼?
“齊太太齊先生,我真的已經一週沒有聯繫過我弟弟了。我想,他心情不好是真的,可不可能的確如曉琳同學說的,他們出去旅遊散心了?
你們最後一次聯繫女兒是什麼時候,當時她還有說什麼特別的情況麼?”
齊太太想了想:“也沒什麼特別的。曉琳給我打電話是在回t城的第二天早上,她說火車是十點半的。然後……哦對,她還說唐君的阿姨過來送他們呢,還帶了好多糉子啊,點心什麼的。”
“我姨媽?”唐笙想起來,那天剛給小白糖拍完寫真,樑美心問話的時候,自己好像也透露過說小君回來什麼的。
她抓起,撥通樑美心的電話。
“關機?”看看時間,唐笙想,也許姨媽還沒起牀吧。
“這樣吧齊先生齊太太,我這會兒正好要去我姨媽家,你們先回去等等消息。我當面問問她小君那天臨走前有沒有跟她說什麼。
先別急,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哈。”
唐笙想:厄運都是有概率好不好?幹嘛扯着一個唐君來綁架。這還有完沒完了。
送走了齊家夫妻,唐笙把女兒抱上車。一路開到樑美心的住處——
姨夫不在了,唐笙還沒等進院子就能感受到那股悽悽涼涼的寧靜。
“姨媽?”
樑美心開門,見到是唐笙,先是嚇了一跳。
“阿笙?怎麼是你?”
“我打你,怎麼關機啊?”
唐笙把孩子抱進來,並沒有注意到樑美心異樣的表情。
“哦,我……不太舒服,還沒起牀。”
樑美心穿着深色的珊瑚絨睡衣,寬大而臃腫的衣物將她羸弱的骨架包裹得很奇葩,一張臉慘白如鬼魅。
唐笙打量着她,心疼道:“姨媽,你要自己照顧自己啊。怎麼感覺……這麼憔悴呢。”
“你找我,有事?”
樑美心看了一眼門,隨手一扭,反鎖。
“我……想把小白糖放在您這兒照顧兩天行麼?我跟卓寒,可能有點……”
唐笙不知該怎麼解釋,又不想讓姨媽太擔心。
“反正有點不愉快,不想讓孩子受牽連,總之就是——”
“阿笙,我可能不太方便。你還是先帶回去吧。”樑美心坐在沙發上,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唐笙總覺得她焦慮的樣子有點陌生。
“這樣啊……”唐笙嘆了口氣,“芳姨還要兩天才能回來,我以爲您這裡……唉。也沒關係,實在不方便就算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還——”
姨媽竟然在驅逐自己?唐笙心想,她不是真的生病了吧?
不過,這裡是姨媽獨居的地方,人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如果她覺得不方便,那自己貿然上門也是有點不禮貌的。
“哦,您要是有事的話,我先走也行……”唐笙抱起小白糖,旋即又轉身,“對了姨媽,你最近跟小君聯繫過麼?這臭小子可真是不省心,也不知道把人家小姑娘拐哪去了。說是旅遊,到時候可別搞大人家肚子回來啊。
我聽說,那天早上你在火車站那送過他們?後來呢,他們還跟你說過什麼?”
“沒有,我就送了幾個糉子而已。”樑美心搖頭。
“哦。”唐笙聽到姨媽這麼說,心裡也有點焦慮了。唐君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出過一次那樣的事,他應該很明白家裡人都會擔心他。這一次怎麼又玩失蹤?
可就在她悻悻想要開門的一剎那,餘光所及的門后角落裡,一雙熟悉的白色籃球鞋!
那不是小君的鞋子麼?去年生日,她給弟弟買的禮物!
“姨媽……”唐笙顫抖的手按在門鎖上,一下兩下,竟然沒能打得開!
就在她回頭地一瞬間,眼前黑影一現,也不知是棒子還是菸灰缸的——砰一聲就砸在唐笙的額頭上!
倒下的瞬間,她用雙手本能地將女兒護在胸前。
耳邊縈繞的是孩子高八度的哭聲,眼前重影的——是樑美心冷漠的容顏!
明天十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