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這日。
奉天城門,齊聚五十六位舉人帶着自己的小廝,帶着路上的吃喝,帶着書箱,帶着自己的車輛在原地等待。
他們在等宋孝廉。
這次進京趕考,去掉零零散散早已出發的舉人,剩下的全在這裡。
引得奉天百姓都覺得,這是一景啊。
就沒見過幾十名舉子老爺湊一起去趕考的。
而舉人們之所以選擇和宋孝廉一起走,是因爲宋孝廉家裡有鏢局。
這就說明路上會很安全啊。
更何況,一路從奉天到京城,基本上每個城池都有千里馬鏢局的歇腳地。
這裡就要說,舉人們覺得宋孝廉是真仁義啊。
宋孝廉爲了他們,早就與各城池鏢局歇腳地的手下說了,提前定客棧,定下趕路乾糧吃食等等。
也就是說,他們啥也不用操心,可以將心踏踏實實的放下,沒出過遠門也不用怕。
每到一處異地他鄉,只要跟在宋孝廉後面就能進客棧休息,沒吃的就會有補給。
“宋孝廉來啦。”有幾位舉子指着遠處興奮道。
宋富貴穿着鏢局三道槓的制服,和高鐵頭一邊一個,坐在頭臺大型騾子車前趕車。
這是一輛由四頭騾子拉的車,裡面坐着宋福生、米壽。
本來不想帶米壽的,孩子小,天冷。
就這次甭管考的好不好,回頭考完都要先回家一趟,別看從過年前就開始討論誰走誰不走的。
宋福生商量過米壽:等姑父考完,再回來接你成不?
不成。
米壽抱着宋福生大腿哭,慌張的眼裡滿是祈求,
就差說姑父我愛你了。
那會耽誤你學習的,這不是離開一日兩日,算上來回往返時間,一走倆月呢。
你跟着去幹啥,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和奶在家。
米壽記住重點,怕耽誤學習。
轉回頭,他就憋足勁兒用了十日時間,起早貪黑的描字背書。
給小孩累的,差點學出近視眼。
揉着眼睛遞給姑父自學作業本,厚厚的一沓。
宋福生感同身受,學習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呢,“辛苦不?”
米壽說:“不辛苦。只要能和姑父姑母姐姐在一起,吃再多苦也願意,別不帶我。”
給宋福生心酸的,立馬打包,帶走。就當給孩子放寒假啦。
第二臺車更壯觀。
因爲不止有四頭壯騾子,旁邊還跟着一匹品相極好的高頭大馬。
帶馬乾啥呀?小紅比米壽還麻煩,還得給帶蘋果。
宋茯苓:我好不容易能出門,坐車坐膩歪啦,到郊外跑跑馬多好。爹,你也能騎着馳騁一下。
宋福生當時立馬勸媳婦:閨女說的有道理,到了京城,萬一我爲了裝臉也能騎它。
這第二臺車的車伕,同樣是穿三道槓制服的四壯,以及他大舅哥大德子。
車裡自然坐的是錢佩英、宋茯苓,寶珠、桃花。
本來也不想帶桃花的,高鐵頭一會兒叫三叔一會兒叫宋福生三舅的,讓疼疼他:“我們倆是兩口子,寶珠都能跟着四壯去,憑啥給俺倆拆開。”
給宋福生氣的:得得得,都不在家好好掙錢。去,很懷疑你們是藉着我考試去度蜜月。
後面還跟着一臺沒坐人的車,裡面裝的是雜貨。
不要都不行。
家裡老太太們給張羅的,棉被,一路上用的碳,吃的喝的,還有村裡各家非要給的,像半袋子瓜子,粘豆包,凍豆腐,亂七八糟啥都有。
任公信還給了任子笙在京城的地址呢。
這可真是看出來和逃荒那次不一樣了。
你就看那車的外面,掛的叮叮噹噹的。
騾子跑起來直響,掛着凍雞大腿,五花三層豬肉,速凍餃子,速凍豆沙包、凍梨等等。
宋福生看一回無語一回,帶這些幹啥,吃前得化開,不拿還生氣。
然後在車兩側和後方的就是千里馬運輸隊。
這次一路押運的物件還挺多呢,隨隊出發的快遞員們有一百多位。
領隊人,大隊長是獨眼宋福壽。
按理宋富貴和四壯都是大隊長,每次遠行,都要有一位大隊長跟着,他倆就能帶隊。
可是這倆人要陪着宋福生在京,一直到考完回來。
所以宋福壽就得去,他是屬於到京就要返回的。
宋福生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城門處。
他下車先和各位舉人們簡單打招呼,其實就是變相點名,看人頭。人太多了,就怕落下誰。
“明遠,明遠來沒來?”
“叔,這呢。”楊明遠小跑過來,他身後的小廝拎着十隻燒雞,十隻啊。
就這,他還覺得少,一路同行都是同年的關係,分一分就沒什麼了,還有宋叔一家呢。
楊明遠期盼的看了眼捂得嚴嚴實實的車輛。
“好,出發,先別聚在這,我們鏢局車隊不能停。出了城,歇腳時再和各位聊。”宋福生說完就重新上了車。
奉天城門守門衙役,對拿着單據過來卡戳的宋福壽一點頭,一看就是很熟悉了,“放行。”
馬老太戴着灰色的狐裘帽子,穿着披風,向慢慢啓動的車隊揮了揮手。
今兒九族閒着能出門的都來啦。
宋阿爺被高屠戶扶着,也伸出乾枯的手揮了揮。
囑咐好好科舉的話,早已說完,囑咐路上小心也說了一萬遍,就不要在外面,當着城裡人的面前,大喊大叫給福生丟臉了。
九族來送行的家人們表現的都挺體面。
卻不想,馬老太失態啦。
第二臺車要過城門時,宋茯苓忽然掀開車簾,探出戴棉帽子的小腦袋。
她那棉帽子還特殊,遠遠就能被認出來。
是仿造現代樣式的帽子,就是那種毛線帽,帽頂有個大毛毛球的樣式。
在這裡沒有毛線,錢佩英就給閨女用淡粉色緞子面,裡面是棉花做的帽子,上面的大毛毛球是白色兔毛,很大一個。
宋茯苓那小腦袋一露出來,馬老太就瞅見了,向前情不自禁走了兩步。
宋茯苓又衝她奶笑着揮手,那臉上就差寫着:回去吧,我要出去玩啦。
馬老太當即就不停眨眼, 想要將眼中的淚意眨沒,但是徒勞,眼淚終是落了下來。
後來索性,老太太就捂眼哭了起來。
家裡人有看見她哭的,急忙勸:“福生是趕考,考完還能回來一趟呢。快別難受,這怎還考一次哭一次呢。也不用爲他惦記,他出過遠門。比咱家這些人能走多了。”
馬老太捂着眼心想:
誰惦記他啦。
我是一想到,嗚嗚,胖丫得走倆月。
那孩子,沒心沒肺的,她奶奶個腿的,還笑着衝她緊着揮手呢。嗚嗚,一點兒也不想她。
宋茯苓還沒有走出二里地呢,馬老太就坐在點心店裡,覺得幹啥都不香了,臉上還殘留着哭過的委屈。
天天見,冷不丁走,真是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