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們稀奇啊。
主要攏共才十四戶人家,就有八家老孃在裡頭。
想看看老孃在裡頭,都幹啥呢,整的還挺像回事似的呢,人家還發頭巾子。
做蛋糕的頭巾子是像大帽子似的,頭髮都包在裡面,是白色帶淺綠色的花,你瞅瞅,一個個都分到手裡了。
像他們老孃的頭巾子,是粉色花,裡面縫棉的,免得出去送貨凍耳朵。噯呦,瞧瞧,一個個也拿到手裡,正稀罕地摸呢。
“誰呀,別擠我。”郭老二衝後面嘖一聲。
王忠玉在七八個男人身後跳躍着道:“給我也倒個地方,我麼都瞧不見。”
宋福喜也不做木工活了,小侄女着急要的那種圓桌等會兒再說吧,先瞅瞅老孃和倆閨女,他也跟在王忠玉身後伸脖子翹腳看。
外面可不止男人們在看熱鬧,要知道女人們纔是最愛議論八卦的主要羣體。
不過,她們湊不上前,人家那蛋糕房裡也不讓進,就只能十個八個圍成一圈,手裡忙的活計不停,嘴上也不歇着,一個個都在小聲討論李秀。
這裡面,此刻最膈應李秀的就是朱氏。
她就納悶了,老孃連李秀那樣的都讓進,爲麼就不讓她參與。
大嫂在裡面,倆閨女也在裡面,合着就她不行是吧?
不滿意,朱氏也不敢暴露心理,怕傳到馬老太耳朵裡沒好果子吃,更怕捱揍。
婦女們此時都在說,李秀剛纔磕的那幾個響頭,磕的她們在一旁聽着頭都疼。
關鍵是,人家馬老孃不讓她跪,讓她麻溜跟着去烤爐房開會,她卻非跪下,還讓大夥給見證,說這輩子要是忘本,大夥就可以給她攆走。
李秀家兒子小寶子,纔多大點呀,弄得也跑過來哭着噗通一跪,跪在雪裡,抱着馬大娘的腿,給馬老孃都氣着了,說你要再這樣,不用你了,你別給我整這一套感謝,本分幹活比什麼不強。
就因爲這樣,他們大夥才曉得,馬老太竟然接受李秀進烤爐房,不是出去賣點心,是做點心呀。
沒錯,
馬老太考慮再三,決定給李秀一個機會。
關於李秀、趙富貴、春花、春花娘,包括趙婆子硬是給兒子的原配媳婦攆走,非要留下李秀給趙家傳宗接代,李秀真就有大錯嗎?李秀那時候爲活命只想有個落腳點,換誰可能都選對自己好的。錯誤更大的是不是趙婆子?春花是不是更應該恨她奶?趙富貴也被女兒攪合的,吃着盆裡的惦記鍋裡的,李秀也就更恨春花。
這中間的種種對錯,馬老太認爲,都和她無關。
對啊錯啊,真就不是一個人造成的,通過這方面定人品,還真沒法定。
也就是說,使得馬老太決定用不用李秀,無關那些,而是她有了惻隱之心。
她也是年紀輕輕拉拔孩子,她那時候也是不想再找男人了,即使自個帶孩子們過日子會很辛苦,那也不想讓自個的孩子有後爹,然後還得去給新找的男人生孩子。
老太太首先是出於這點考慮,她纔對李秀說:“你要是真有志氣,就想一個人把孩子帶好,不想再走一家了,給娃將來帶成纔將來娶妻,我就拉拔你一把。”
老太太說完這話後,當時心裡還想着:你說她怎麼就沒這種好命,當年怎麼就沒人拉她一把。
第二點,馬老太也是考慮到實際情況,準確地講,是想幫她三兒解決難題。
因爲那天李秀自個分析的話,確實是想在了前面。
要是趕明開春蓋房,或者種地掙工分,反正是隻要集體出資,家家戶戶都得拿出來一部分錢,李秀真夠嗆拿得出。
就拿上次按工分分錢舉例。
一大家子加在一起,基本十四戶人家每戶都能平均分得差不多四五兩銀錢,李秀,馬老太心算了下,也就是半兩多,不能再多了,就她一人幹活呀,還拿的是女人的四工分。
長此以往下去,幾個月下來到了開春要蓋房,李秀掏不出銀錢,而且這十四戶家,誰家也不可能讓一個年輕女人帶着孩子住自個家,哪怕偏房倉房也不行,沒那麼過日子的。
大夥更不可能幫李秀白蓋房,幫分擔這錢。
蓋不起,搬不進去,你說大夥眼瞅着吧,到時候就給李秀一個女人帶着兩歲孩子扔在這要倒塌的小屋,哪哪都不安全,於心不忍。也就是說,幫扶一把不是,不幫扶也不是。
除非李秀自個掙錢,不拖後腿。
馬老太就想着,她眼下只賣個小蛋糕,還沒管理上幾個人呢,就難處很多,更何況是她三兒呢,管那麼多人,她能幫着解決一個難題就解決一個吧。
雖說大夥的難題,並不是她三兒子的義務,但是已經當頭目了,還是要盡力做好。
因爲咱不衝大夥別的,什麼人多幫着掙銀錢多啥的,咱衝的是,一路上,兩次,大夥先保她兒子。
幽州城,大家集資讓宋福生不當軍戶,馬老太其實比宋福生還記着這情,只是她不說罷了。還有武泉縣,和人起爭執,關鍵時刻,大夥又是保她兒子。
所以,第二點,馬老太純是爲了宋福生,別將來因爲李秀再犯難,不想讓她兒子因爲這些無關緊要的犯愁。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馬老太對李秀說,她更是衝寶子。
因爲孩子攤上咱這種寡母,活着也累。
就像她的福財、福喜,和她的福生。
當年小小年紀,大兒福財就知道要跟她下地幹活,要當家裡的頂樑柱, 福喜幫她挑水砍柴,銀鳳當姑娘那陣就去各村給人做飯,掙三五個銅板,從會拿針開始,就接過了給弟弟們縫縫補補的活。
她的福生,活着更累。
那時候,別人家小子只要好好讀書就中,念好了,吃喝拉撒恨不得家裡都給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她兒子,尤其是那年,瘦的皮包骨,在外抄書掙錢往家買糧。
她三兒可是書生啊,書生之間,她雖是個農婦不懂,但是也明白兒子在同窗眼裡會是寒酸的,指定會有瞧不起她兒的。
所以馬老太認爲,她不是在給李秀機會,是在給寶子機會。
她對李秀說,如果我是你,年輕的時候,我有你這種機會,我會尋思着,我眼下挺不起腰板,或許一輩子都要彎腰過活,但我不怕,我爲的是讓我兒,將來能挺起腰板。
就是這個話,讓李秀哭成了淚人,不讓跪也非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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