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的成年人,隨着茶壺碎裂靜了一瞬。
一下子變得老實不少。
里正權利太大了。
每個村的里正掌戶籍,負責出具進城路引。
別看去鎮上沒人管。
鄉下人要想去趟縣城,比方說羅峻熙往返縣裡書院,作爲請保人,需要提前找他們村的里正開路引。
羅峻熙這種有身份的要如此,普通村民就更有求到里正的時候。
去縣裡、去府城,根本離不開里正出具的文書。
里正要幫忙寫上不是逃戶,不是逃兵,這小子叫啥,家是哪的,因家裡揭不開鍋、窮的都要尿血了等等事由,要去哪裡做小買賣,在你那裡逗留。
里正要是不幫忙寫,想要刻意爲難誰,那就出不去。
在這裡,不是說城裡那麼大,隨便能去看看的。
再者,一個村的里正還要負責村裡課植農桑、斷個沒出人命的官司等等,其中最重要的,要屬催辦賦役。
朱興德大夢過一場,預知後事,徵徭役馬上就來,知曉眼下絕對不能得罪里正叔。
所以里正將茶壺這麼一扔,手掌那麼一拍桌子,連不服管教的朱興德都及時消音兒,就更不用說朱家其他人。
這時候也能看出來,成年人比起小孩子還是不夠純粹。
朱興安的小女兒甜杆和朱興德的閨女甜水,這倆小孩兒壓根就沒管那事兒。
別說里正爺只扔個茶壺,就算里正爺昏死在屋裡也不能阻止她倆接着掐架。
所有的大人都看向那倆小孩兒。
這才注意到,倆孩子已經在堂屋中間戰的如火如荼。
甜杆五歲大,甜水才三歲。
你掐我脖子,我絆你腿,你揪我衣裳領子,我薅你耳朵。
雙雙倒在屋地中間抱在一起滾來滾去。
“讓你打我爹,看我咬死你。”
“讓你娘要打我娘,我要打死你個臭丫頭。”
只眨眼間,兩個小姑娘揪在一起又極其利索分開,從地上分別爬起來,暈頭轉向的轉頭,互相沖刺着又向對方身上撲。
這些動作全是連續完成。
爹孃們沒來得及阻攔,眼瞅着新一輪惡戰即將發生。
悲催的一幕出現。
才三歲大的甜水,到底抵不過五歲的小姐姐,尤其是這位小姐姐還有幫手,而她沒有。
朱興安家的甜杆大獲全勝,抱起甜水的小短腿,臉憋通紅,嘴中大喝一聲:“啊!!”
看那模樣,甜杆是用盡渾身力氣,試圖將甜水舉起來再扔出去。
甜杆有小哥哥,七歲。
雖說大哥十歲更有力氣,但是畢竟大了,會看大人們眼色。也是沒反應過來,看到兩位小妹妹如此兇猛幹架有些傻住。
甜杆的七歲小哥哥可沒管那事,他小啊,看不出眉眼高低,只發現妹子想將甜水甩出去,立即奔過來幫忙。
兄妹倆擡起甜水的腿就要朝外扔。
左小稻顧不上被踢到肚子,幾個箭步衝上前分開孩子們,一把將閨女搶奪回懷裡。
朱興德的二嫂也急忙跑過來,對着小閨女的屁股啪啪給了兩巴掌,嘴上罵着:“你們瘋啦,動手也沒個深淺。”心裡卻有些得意。她家是二打一,她大兒子還沒上呢。
由於兩位娘阻止及時,甜杆最終沒有得逞,甜水也沒有被扔出去,可是堂屋裡卻爆發出嚎啕大哭聲。
甜水很少這麼哭,以往身上摔出血、被幾位小哥哥小姐姐聯手欺負都不會這樣。
今兒甜水卻被氣的不停蹬腿,在小稻的懷裡玩命的撲騰、放聲嚎哭。
甜水哭是因爲愧疚。
爹孃還指望她呢,可她卻沒有幫爹孃打贏。
她沒有幫到爹的忙。
她很着急又很氣。
而且在小丫頭心裡,甜杆小姐姐和小哥哥剛剛合夥要一起扔她的動作,雖然傷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極強。
甜水哭的小身板直顫抖,頭上梳的小揪揪髮辮被拽的亂七八糟,用兩隻小手不停搖晃左小稻的肩膀,淚珠子翻滾着往下落:“娘,娘,你給我生弟弟!”
左小稻被閨女嚇着了,急忙哄女兒道:“好,娘生,咱不哭了。”
只答應不行,甜水還有要求,大聲道:“要一生生十個,十個一起上。”
左小稻抱女兒出堂屋冷靜時,甜水趴在小稻的肩上還對甜杆挑釁發誓:“你給我等着,到時我帶弟弟們,十個一起上。”
削不死你們。
杏林村裡正和幾位輩分大的老人,被甜水哭的腦瓜子嗡嗡的。
其中有一位六十多歲快七十的,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差些被甜水哭過去。
堂屋終於消停下來。
里正眯眼望着朱家人,有一個算一個,他都看了一遍:
“一個雞蛋吃不飽,一身臭名背到老。
爲點兒祖上的家當,從這屋吵到那屋,娃子們都撕撓到一塊。
你們咋不吵到地頭呢,讓全村人來瞧瞧你朱家的熱鬧。
還要不要得那張臉,你們祖父還在醫館裡躺着。”
里正強壓下滿心的不耐煩。
雖然他心明鏡,各戶分家鬧起來的佔大多數。
窮啊,沒辦法。有些個別的困難戶,上頭老人們一死,下面分家稍稍不公,就會面臨餓死人的情況。
人窮時,哪還講什麼志氣。
但是隻要到他這裡,到了這一步,至少明面上已經處理好。
他作爲里正,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意思一下說上兩句,給寫個分家書就走。
不是有那麼句話,人人想過好光陰,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他懶得了解各戶情況,也不願意摻和,村裡更沒有哪家值得他多摻和。
所以說,很少見這種當他面前差些動手的。
憑這一點就不行,這不等於挑戰他權威?
“你們以爲,我們來,耽擱功夫是爲了管你們家誰分多分少的?”
里正打算直奔主題:
“我們主要是爲你們祖父。先說,往後老人和誰過活。分不明白,我來給你們分。”
朱興德和大伯母齊齊開口:“和我們這房。”
得。
因這個問題,才消停的堂屋又爭論起來。
里正放下筆,眉頭深深皺着。
朱興德說:“祖父必須跟我過日子。”
朱興德的二哥嗤笑:“你就是算計養祖父能多分田地。”
朱家伯母剛纔被裡正瞪過。
知曉里正這是對她不滿啦,沒安排好就給叫來。
不得不速戰速決退讓道:
“德子,你要十畝地是絕對不可能的,你那是在要我們的命。
咱是一家人沒必要鬧成這樣,都退讓一步好不好?
你爺由我們這房供養,你還拿那十八兩銀錢,平日裡給抓湯藥就成,你爺的吃喝,你也平日裡送些口糧就成。
然後伯母做主,再多分你一畝地。按理你只能分六畝,這回變七畝,伯母仁義吧。”
朱興德還沒有回答,朱家大房三位兒媳先炸了:
“娘,是你糊塗了吧。啊,銀子多分他,行,他買藥,咱可以先不提那銀錢的事。
只說,他多分一畝地,然後他還不養爺?
不是應該多分他一畝地,由他來養爺嗎?”
朱興昌媳婦說完看向二弟妹確認,“帳是不是應該這麼算?”
二弟妹和大嫂那叫一個團結,不停點頭:“對,大嫂沒說錯。”
朱老三的媳婦反應更快,急忙對里正擺手:“我娘說錯了,叔,你可別那麼寫。”
朱家伯母有苦難言,心想:
你們知曉個屁啊。
老爺子還有銀錢沒被挖出來,老爺子不歸咱們這一房,將來被大德子翻到怎麼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