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花要樂壞了,只一門心思地念着,二孫女生個男娃,她得趕緊給大夥報個喜信兒。
朱興德站在地壟溝裡卻一驚,還以爲自己聽茬了呢。
按照掐算的日子,不是還沒到天數?
要不是離生產還有些時日,他不可能將滿山派出去。
他嘗過媳婦生產不在身邊的滋味兒,咋可能讓滿山和小豆兩口子也那樣。
要是早知道會生的那樣快,別說他只是後背有傷,就是腿瘸也要由自己出門,讓滿山在家。
朱興德心思轉悠着這些時,秀花已經轉瞬間間到了大地邊兒。
朱興德幾大步迎上前急忙問道:“外婆,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二妹不是還沒到日子?”
二妹子身體沒事兒吧,孩子還健康吧?
但朱興德硬生生又將這兩句話憋了回去。
因爲外婆來到近前,他纔看清,那真是紅光滿面的,應是出事也沒出什麼大岔頭。
果然,秀花一邊給自己順着氣,這給她迎風跑的啊。
一邊嚥了下吐沫,潤潤嗓子才噼裡啪啦控制不住抱怨道:
“你沒記錯,可不就是早產啦。
“萬幸嘛事沒有,那小豆啊,也就是看在她剛生產的面子上,我和你娘纔不稀得在喜日子裡罵她。”
“多能嘚瑟,我們只一個錯眼的功夫,她挺着個大肚子就非要去喂牛,一天可能耐了。
你說誰讓她去幹活的?家裡那麼多人顯着她啦?結果被咱家黑虎(牛的名字)頂了一下。
多虧着黑虎認識她,是嫌棄她太煩人,太能惹呼人了,不餓非讓吃,並沒用大力氣頂她。
但她頂着大肚子先是被頂了一下,接着被嚇到後又笨手笨腳踩翻飯盆子,腳下打個蒜絆,她將自個絆摔了。”
就這麼的,等到大夥聽到動靜給二孫女扶進屋,沒過一會兒就慌慌張張開始早產。
提起這茬,
秀花由紅光滿面又變的臉色稍稍不好看。
當時誰在現場誰知道,那真是能給人嚇尿。
主要是後怕啊。
也得虧過了七活八不活的月份,尚算是瓜熟蒂落。小豆又喝那個神仙水比她大姐好使,那水屬於是人家自己家產的嘛,是親口親出來的,總是比旁人要仙氣十足一些,然後明明頭胎艱難,小豆卻比常人快得多,感覺還沒咋喊呢,就禿嚕一下掉出個男娃娃。
秀花想到這些,再沒多說一句廢話。
她還有正事要幹,一把推開朱興德。
接着這位小老太太就橫穿大地,跑的速度那叫一個嗖嗖的,哪裡像是做太姥姥的年紀。
沒一會兒功夫,秀花就薅住了張瞎子的脖領子,然後扯着人家邊走邊說話。
朱興德離得遠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但是想也能知道,外婆應是不放心二妹和早產小娃的健康,讓張叔去給看看。
就在這時,朱興德又聽到“噯噯”的大聲制止聲。
他眯眼望過去,里正爺爺正和張瞎子撕扯着。
好像是外婆要騎騾子載張瞎子叔回家,瞎子叔很質疑外婆的騎乘能力,一遍遍問你能行嗎?外婆就扯住瞎子叔的胳膊,讓不信任大不了拽緊她衣角。
張瞎子:衣角在哪呢。
然後又湊巧被跑的呼哧帶喘的里正爺爺看到。
以里正爺爺的視角就是倆人在拉拉扯扯的,且瞎子叔還盯着外婆的腰看。
里正爺爺不由分說,上前就使勁推了一把瞎子叔:“你瞅啥,你往哪裡瞅呢。”
張瞎子很委屈:“……我能瞅見嗎。”
他明明在大地裡老實幹活呢,他這眼神想耕點兒地本就不易。
他耕地能不能走直線,主要取決於他媳婦。
他們家這點兒田地,翻耕起來很是緩慢,正打算和媳婦打配合,笨鳥先飛、幹他個昏天暗地。
結果人在地中坐,就被這些人扯的提溜轉。
一會兒這個來薅他脖領子,一會兒那個給他一拳頭的。
因着這一幕,田間地頭好些人大笑起來。
大夥實在憋不住了,笑的都有點兒要泄力氣了。
可是,又不能明說是在笑左里正誰的醋都吃,那都差着輩兒呢,瞎子和撇子纔是一個輩分的。
乾脆藉着左家的喜事紛紛大聲喊一嗓門道:“恭喜添丁啊!”
喜滋滋的氣氛,瞬間被烘托到極致。
秀花騎在毛騾子上,又如她趕來時那般揮舞着紅圍巾。
憋了二十多年,家裡終於生出個男孩。
秀花一邊舞動雙手,笑的見眉不見眼,一邊向所有知道左家添丁的人回喊道:“同喜同喜。”
要說,連朱興德見到這一幕都有點兒牙酸了。
因爲那氛圍真是不一樣,村裡人的笑容非常真摯。
外婆那聲氣裡也透着股揚眉吐氣。
他酸這份揚眉吐氣不是自己出的力。
朱興德這種稍稍發酸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家。
本以爲到了家,還要想招多安慰媳婦兩句呢,諸如沒事兒,咱不羨慕,咱有倆。倆還不頂那一個小蛋子可完了。
但是當朱興德真的見到新生兒那一瞬,哪裡還想得到其他。
他湊到襁褓前,發自肺腑的逗孩子稀罕道:
“哎呦,你是誰啊?收拾的真乾淨啊。這回你甜田姐可有伴了,你也有伴了。瞧給你倆擺在一起多好。”
“寶兒啊,我是你大姨夫。那邊躺着的是你小姐姐甜田,這個炕邊站的是你大姐姐甜水。”
朱興德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你聽大姨夫說,你爹也快回來了,你爹要知道你來了咱家,不定怎麼高興呢。
“你可真給咱家漲臉啊,你個小帶把的。”
“對了,他多少斤,上秤沒。”朱興德滿面笑容問道。
朱興德比誰問的都細。
惹的白玉蘭和秀花,先看一眼朱興德彎腰哄孩子的背影,又滿面笑容的對視一眼。德子的那份歡喜壓都要壓不住了。
……
三匹馬進村時,楊滿山坐在馬上,聽到村裡人講:“你媳婦生了,生的是個男娃”,他還有點兒懵。
“生了?”他扭頭問並肩的羅峻熙,怎麼可能。
羅峻熙發現二姐夫臉色很淡定,還心想呢:不愧是人狠話不多的二姐夫,也只有這種心態,才能做一位合格的獵人吧。
可是他不淡定啊,羅峻熙急忙點頭高興道:
“是啊,母子平安,沒聽到那位嬸子說的話嗎?恭喜你啊,二姐夫。”
楊家自此有了繼承人。
楊滿山看眼小妹夫,像是仍舊不可置信似的,又微微擰眉,用很是平靜的聲音問另一匹馬上的岳父:“說的是生的男娃?”
回答楊滿山的是左撇子的背影。
楊滿山這才徹底反應過來。
而左撇子這面,最開始他也是一愣,愣過後,這位做岳父的就開始扯緊繮繩,縱馬前行。
與此同時。
朱興德看過新生兒就要去地裡了,地裡有一堆活呢,還要安排怎麼幹,他不可能耽擱在家。
朱興德才走到大門口就聽見馬蹄子急促的聲音傳來。
“爹,你們回來啦?”
“你老慢點兒。”
朱興德趕緊上前扶了一把。
多虧他正巧出來,要不然岳父就要從馬上掉下來了。
緊接着羅峻熙到了,朱興德又急忙打聽:
“考完了?考的咋樣,是哪天回來的,我怎麼瞧着你變得黑又壯啦?”
“大姐夫,你後背的傷可養好了?聽說大姐夫又給我添了個外甥女,我得趕緊去瞧瞧。”
倆人同時開口詢問對方,但雙方又通通沒空回話。
朱興德在忙着對第三匹馬上的身影招手:“滿山,你在磨蹭啥吶?傻啦?快着點兒,你媳婦生了,給你添個大胖小子,十分不易,快進去看看吧。”
說完就自動自覺接過馬匹,讓歸家的仨人先進屋,不用管其他。
朱興德打開大門將馬拉進院落拴好,一拍大腿:得,家裡人全回來了,他再晚去一會兒地裡,先瞧眼熱鬧再說。
朱興德到了釀酒坊又招手叫來個人,派人去地頭幫忙打聲招呼,再幫着喂喂馬。
安頓完,這才進屋。
進屋就聽見他岳父笑到快哭了。
左撇子正在哈哈大笑着說:“快給姥爺看看牛,給姥爺看看小牛牛。”
接着也不用任何人附和,左撇子自己就能笑全場,又要親又是笑出眼淚地說:“你們快來瞅瞅啊,真有牛牛,真好,長的真好、”
伴着如此笑聲中,朱興德發現外婆和岳母白玉蘭,卻慢慢後退不見了,躲進了竈房裡。
他透過簾子看到,岳母一句話沒說,只顧着不停抹眼淚,低着頭哭。
外婆似乎也沒張嘴勸,只是輕拍着岳母的肩膀,一下又一下的安撫。
朱興德站在堂屋門口,扭頭望向竈間在忙着觀察外婆和岳母。
屋裡,羅峻熙是在岳父要笑抽過去的笑聲裡,忙着觀察楊滿山。
羅峻熙這才知曉,原來二姐夫並不是淡定的。
他不小心碰到二姐夫的手,發現二姐夫的手,不僅冰涼的,而且還在顫抖。
之前,楊滿山已經見過媳婦了,奈何他家小豆生產完睡着了。
“二姐夫,快到近前去看看你兒子吧。”羅峻熙輕輕推了一把楊滿山,笑着露出酒窩建議道。
楊滿山這纔沒有像個木頭樁子似的繼續杵在原地。
楊滿山望着新鮮出爐的大兒子,不敢抱、不敢碰,且一眼就瞧見了小牛牛。
其實他並不想看那裡,耐不住岳父已經激動壞了,恨不得將那裡給擴大再擴大,指給所有人瞧。
所以楊滿山盯着兒子的小牛牛,說出的第一句話是:
“……真是個兒子啊。”
說完還瞄眼另一邊的襁褓,傻傻地看向大姐夫家的二閨女。
過後,就因爲這事兒,小豆醒來後直到第二天都沒怎麼搭理楊滿山。
期間還拌嘴道:“同樣都是生孩子,你表現的照大姐夫差遠了。你看看大姐夫那眼淚吧差激動的,再看看你。不是,你啥意思啊?不喜歡呀。那生男生女也不是我能說的算的。”
朱興德聽到吵架聲都被氣笑了,這怎麼還帶揭短的呢。
故意活絡氣氛,和媳婦小稻先對視一眼,再一起吼道:
“你倆給我小點聲!”
“注意點兒別人心情行不行?不行咱兩家換!”
楊滿山、左小豆瞬間消停了:“……”
而這份喜添麟兒的熱鬧,一直持續了三天。
三天裡,熱度都不帶降一絲一毫的。
左撇子先是帶着三位姑爺給左家祖先上香。
爲了上香,他恁是又跑後院宰了一頭豬。
給幾頭懷了孕的豬,嚇得動了胎氣,小綠豆眼睛被嚇的直眨巴,抱着肚子、屁股沖人。
還有幾頭豬,因上次同伴被抓走,本就有點兒自閉了,這次乾脆抑鬱了。
最嚴重的要屬公豬,它都不想繁殖了,那事兒沒啥意思了,喊“囉囉囉囉”開飯了,也不理個人。
左撇子用大豬頭給左家祖先貢上,邊上香邊給祖先介紹家裡三位女婿:“爹、娘,我知道你們覺得我不行,但我挑女婿的眼光行啊。”
他滿面紅光先自誇一頓。
接着舉着香念念叨叨,說自從岳母來了,家裡全是喜事。又是建房又是買地,那些喜事都不知道該從哪頭說起。
所以就不說那麼細了,只給你們聽個響吧。
左撇子示意身後的幾位女婿:搖起來。
朱興德、楊滿山、羅峻熙齊齊搖晃起,事先準備好的銅板錢袋子。
岳父不說停,他們就要繼續顯擺。
接着左撇子才告知:今年又添了兩個小的家庭成員,一個外孫,一個外孫女,長的通通很壯實。
“感謝列祖列宗保佑”,左撇子一頓,謝他們好像沒太大用,應該謝他仨閨女,又急忙甩甩頭,心想:咋能沒用呢,趕緊誠心一些。要知道還有一個沒生產吶,要指望列祖列宗。
左撇子連續磕了九個頭,閉眼許願道:希望老閨女小麥能比倆姐姐生產還順利,他貪心些,小閨女家生出龍鳳胎,龍鳳呈祥,寓意輝煌,恰好小女婿科舉,如若雙喜臨門,他定會再殺一頭豬祭拜。
感謝完左家祖先, 左撇子又急火火帶着黃紙,將小賣鋪剩下的紙錢全劃拉走了,他趕着車,拿着一應貢品陪同楊滿山去祭奠楊家父母。
“親家啊,滿山有兒子啦,哈哈哈……咳咳。”笑嗆着了。
在所有人都以爲,左撇子以後定會偏心眼時,會偏心滿山家的甜酒,那是他盼了幾十年的小男娃。
你再瞧他這幾日那個猖狂勁兒、笑的那個囂張欠揍樣。
結果,左撇子忙完祭拜的事兒後,忽然自個就降溫了,還主動提醒老岳母和媳婦道:“更要對甜水和甜田好,不,是要一視同仁。不能因爲男娃女娃的區分,回頭讓閨女和姑爺傷心,那成了啥事兒。”
是,他承認,男孩在他這裡挺貴重的。
物以稀爲貴嘛。
但是咱家攏共就三個小傢伙,說白了,數量還太少,就仍然都挺稀的。女娃也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