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遊寒村的左小稻,那真是越夢越揪心。
她看得清清楚楚,她男人在牢房裡被凍夠嗆。
朱興德坐在牢房裡的草墊子上,兩腳還在原地緊着倒騰,似乎想活動起來就不那麼冷了。兩手也不是插在袖子裡取暖,而是直接伸進了棉襖衣裳裡,正用肚皮熱乎着手。
二柱子還趁她男人一個不注意,回身一把就死死摟住了她男人。
甜水他爹似乎很嫌棄,推搡着二柱子,讓老實坐着,說二柱子,離這麼近,嘴裡有味兒。
左小稻在夢裡,聽見二柱子辯解道:“哥,都啥時候了?還有味沒味的,你咋那麼多事兒,快讓我抱抱吧。只有咱倆抱一起才能暖和。快用你脖子給我暖和暖和臉,還有我這鼻尖兒也拔涼。”
惹得她男人實在受不了,能看出來是一咬牙摘掉的棉帽子,舍掉一個取暖物,隨手就塞到二柱子手裡:“將臉懟棉帽子裡暖和吧,你別湊我這麼近乎。”
接着,二柱子腦袋就插到棉帽子裡,死不擡頭、甕聲甕氣嘟囔着罵道:
“奶奶的,這個鬼地方,牢房居然比咱們永甸縣的牢房還冷還破。
咱們那裡,甭管咋的至少牆面還有沙子呢,牢房中間的過道在冬天會擺上幾個炭火盆。
這個鬼地方可倒好,別說炭盆子了,連着火把都沒幾個,耗子快咬上咱們才能知道。”
小稻聽完,心裡是有一點點疑惑的。
她在夢裡想接過話來,反駁二柱子,心想不可能啊,如若牢間挺黑的,那應該看不清楚他們的境況,爲啥她瞧着那叫一個真亮。
不,這不是重點。
小稻在夢裡使勁掐了把自己,忍住看她男人受罪的心酸淚意,咋出門一陣混的那麼慘。
她想喊,想問:“你倆咋混到牢裡去了?咱家酒呢,你們在哪呢。還有小妹夫和車隊呢,你們到底是犯了什麼事兒,不會是又殺人了吧!”
她有許許多多的疑惑。
奈何遠在天邊的男人和傻弟弟二柱子,那真叫一個沒心沒肺。
二柱子忽然就不說了,而且還用棉帽子捂着臉睡着了。坐在草墊子上的厚實身影看起來格外疲憊。似乎比在家獵野豬那陣還累。
睡着睡着,二柱子又轟隆一下歪下。
左小稻就見到他男人反應極快,兩手迅速托住了二柱子的大腦袋,然後不動聲色的靠近,慢慢的將二柱子的腿放平,讓二柱子的整個上半身躺在他的懷裡,枕在他腿上。
不知道尋思着啥,又順手拍了幾下要醒來的二柱子,猶如安撫。
“朱興德,孩兒她爹,你能不能看見我啊?是我,你媳婦?!”這給小稻急的,恨不得在夢裡拍朱興德大巴掌。
但甭管左小稻怎麼喊,隨着二柱子歪着脖子睡着的呼嚕聲,朱興德抱着二柱子的大腦袋,也漸漸嘆息一聲後睡着了。
……
清晨,當遊寒村左家第一縷青煙升起時,秀花起身打了哈欠。
眯着眼側頭一瞅,秀花有些意外,小稻竟然還在睡覺。
近日來,有孕的大外孫女帶着甜水和她睡一屋。
二丫頭小豆不是也懷孕了嘛?是和她小妹睡一屋。
等於是一屋有一個好人跟着,以防這倆肚子有小傢伙的,萬一有個不舒服之類的。
按理說,別看小稻肚子最大,但是從來不偷懶,比小豆小麥都勤快。
每日她醒來時,小稻早就起來了,還會擔心她和甜水冷,先將她們起身會穿到的棉襖棉褲,放在被褥下面捂着。然後再緊忙去竈房,朝連着這屋炕的竈坑裡添把新柴,這樣的話,睡一宿的炕不會變涼。讓她和甜水仍能睡個熱乎覺。
可是,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樣。
秀花有些擔心,從炕上站起來,邁過睡在中間的甜水,蹲下身用手摸摸大外孫女的額頭。
不知咋想的,老太太摸完額頭,又探探鼻息。
發現好好的,啥事兒沒有,頭不疼腦補熱。
心裡一鬆,看來這是身子重了,犯懶呢。
秀花就沒當回事兒。
按照往常,只要早飯沒好,秀花就會摟着甜水再睡個回籠覺。
但是見到大外孫女沒起身,她就起身了,將小稻連同曾孫女放在一邊的棉襖棉褲,塞到自己褥子下面捂着。關門也是靜悄悄的。
秀花難得起這麼早。
來到竈房,發現白玉蘭已經開始做飯了,她伸把手。
白玉蘭沒看到小稻,也沒當回事兒。都當作小稻身體沉了,也該犯犯懶了。
但是當甜水也睡自然醒時,小稻還昏睡着,秀花進屋一邊給曾孫女套棉褲,一邊擔心起來。
“稻啊,稻?能聽見外婆說話不?”
秀花沒想到,左小稻起來第一件事是難得的發脾氣:“外婆,別叫我,讓我再睡一會兒,正關鍵時候,您扒拉我幹啥。都不要叫我。”
聲音比往常稍顯刺耳。
總是溫和的性格,冷不丁的這一嗓子,真給秀花嚇一跳。
秀花眼睜睜看到小稻噗通一聲又躺下了,小稻嘴脣還有點兒哆嗦着唸唸有詞:“快睡快睡。”
秀花將甜水打發走了,今日上午本該兌料釀酒都有點兒沒心思了,她就坐在炕邊皺眉守着。
而左小稻之所以這麼着急,是因爲她終於在夢裡搞明白了朱興德犯的是啥事兒。
那個縣衙比永甸縣縣衙規模小點兒,知縣大人是個老頭子。
一大早上起身就審她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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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小稻在夢裡也見到了小妹夫羅峻熙。
羅峻熙一頓舉例說明那座山雪崩不是偶然,之前路過就發現了許多蛛絲馬跡。
接着又剖析她男人和二柱子是聽了他這位童生隨口的話才鋌而走險。
剖析她男人是秉承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心思,不想見死不救,再加上雖然是騙人了,卻做的是實實在在的救人命的大好事,萬望知縣大人明察。
左小稻看到那個叫做高寒村的村長帶着部分村民,也跪地替她男人請求。
但是,這也是她着急的原因。
她被外婆晃悠醒那陣,她男人朱興德和二柱子正被抽鞭子。
當地知縣大人說,甭管什麼樣的理由,都不能抹掉扮作官吏的錯誤,一碼是一碼。
就這樣,她男人和二柱子雖然沒被五花大綁,卻被抽了五鞭子。
小稻在夢裡哭啊,她錯過了鞭打聲,再入夢就是抽完了。小妹夫正扶着朱興德離開縣衙。
現實裡,秀花不得不再次扒拉醒小稻,再讓這麼睡下去要哭岔氣了。
“到底怎的啦?”
當秀花聽小稻講述完夢裡的事情,她半張着嘴總覺得很不可思議。
咋這麼能瞎編呢,夢裡居然能編的這麼勻乎。一個小故事套一個小插曲的。
小稻說:“外婆,我能感覺到,那些不是假的。你忘了,甜水她爹就是做夢,每次夢見的事情都發生。而這回,我覺得我倆現在是連在一起了。”
沈秀花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徹底消化了玄之又玄的事件。
她不但沒害怕,而且還勸慰道:
“彆着急,你離這麼遠又能如何。雖然我也很擔心,但是細想想五鞭子不算啥搭事兒,他們會買些好藥抹上。
我倒覺得當場打完被放走,備不住就是人家當地知縣在網開一面呢。
你想啊,要是一直關着,即便咱這頭求到縣衙李知縣那裡,那得啥時候?應是知曉要給將軍府送酒,更是明白咱德子做的是好事兒,才象徵性懲罰幾鞭子。”
“可是,外婆?”
“你還真不能白天黑夜啥事不幹的做夢,就算你倆現在連一起了,他在那面,你啥都能看見,你也不能天天躺着夢。這麼費勁兒,那還不如你跟着去呢,對不對?你要爲肚子裡的孩子想想,總在睡覺時一驚一嚇的,身體還能有個好?就晚上吧,晚上夢兩眼得了。”
秀花將小稻勸穩當了,她來到院落眯眼望着天空。
她猜測,小稻之所以能看到朱興德在外面幹了些啥,大概與朱興德這次救了好些好些人有關。
心裡有絲絲疑惑:
這玩意兒還帶升級的嗎?
那要是這樣的話,看來咱家往後的宗旨要有點兒變動啊。
要活的大氣,才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沈秀花思維一發散,又想到往後朱興德在外面,她大外孫女在家不用動就能看到,她更加覺得這五鞭子很值,這次很出乎意料的事件真是好事兒。
秀花隱秘地琢磨:
這樣的話,往後朱興德有錢也沒法學壞了。
他還沒等幹壞事兒,咱這頭就能給他掐死。甚至藏在哪裡都能給大德子逮住。
那麼,回頭等朱興德他們回來,要不要讓大外孫女不告訴朱興德能看見這回事兒呢。
……
而左小稻這面,在又一日晚上夢見朱興德擦藥,看清楚傷口才稍稍放下心來。
原來外婆分析的是真的。
瞧那五鞭子打的真不重。
或許當地的知縣大人,在下命令前就暗示過執鞭人。
左小稻還聽到自家送酒隊伍裡的小夥子,問二柱子:
“柱子哥,您和頭兒在石橋那裡只救秦家幾口人,咱們就有吃有喝還拿着好些羊腿走了。那這回您和頭兒救的可是幾百人,您不知道,外面都傳遍了咱們這夥外地人做了大好事兒,縣衙就沒給點兒什麼獎勵嗎?要是不給點兒啥,可真不夠意思。縣衙不給,那個村也應該表示表示吧。”
二柱子面不改色答道:“表示了,禮可重了,五鞭子。”
左小稻這纔在夢裡破涕爲笑,徹底的放下心。
畢竟她一直在夢裡旁觀,所有明面上的背地裡的,看的比誰都清楚。
之前,二柱子可不就盼着能給些好吃好喝的,像在秦家一樣,結果啥也沒有。
二柱子已經和甜水他爹,背後磨嘰好幾回了。
——
幾日後,最北面邊境的城池裡,迎來一夥外地送酒隊伍。
這座邊境城池的最高的統治者,不是知縣知府,而是鎮守將軍。
這裡有將軍府。
而本以爲會很蕭條的城池,當朱興德交完手續走進來才發現,這裡居然還有極爲難得的互市。
只是想要在這裡做買賣,和蠻夷那面交換物什,要有朝廷的官方背景,是朝廷指定的官差過來做買賣,或是有將軍府出具的背書。
互換的量還大呢,比方說用綢緞換馬匹,一般買賣人根本沒法插足。
此時,羅峻熙站在將軍府的角門,也有點兒不敢貿然敲門了。
這裡幾步一個哨,處處都能見到巡邏的兵士,那些兵士一看就不是軟腳蝦,莫名有些緊張。
羅峻熙心想,這就是差距啊。
他在府城見識到的那些官員高牆,和這裡的將軍府一比,氣勢上差遠了。
一個時辰後,終於,將軍府的角門開了。
可見,朱興德想和將軍府的管事見一面都很難。
本以爲貨到付款,只要見到大管事就能給銀錢了吧。卻沒想到,大管事只取走李知縣讓朱興德稍帶的書信和禮物離開,
讓朱興德繼續等待府裡負責採買的管事。
挺冷的天兒,朱興德和羅峻熙坐在將軍府搭的接待棚子裡。
這棚子裡,還有好些穿綾羅綢緞的人和他們一起排號等待呢。
“永甸縣的在哪裡?”
“這兒!”
朱興德和羅峻熙在棚子裡一衆人羨慕的目光中離開。
他倆以爲這回總該辦妥了吧。
從大早上進城,中午餓着肚子,一直磨蹭着天快黑了才忙起正事。
而且你瞧,酒全卸下去了,親眼見到採買管事,坐在桌前寫賬目。
當朱興德介紹哪種酒是最好的,價貴的,採買管事還寫個標籤。然後小管事斜着眼睛說了這麼句話,“不是你說好就是好的,要府裡專人嘗過後才能確定。”
朱興德倒沒在乎對方態度咋樣,他比較關注:“那貨錢?”
“先回去吧,等信兒。在這裡,寫下你住的客棧名。”
這一等,就是三天。
朱興德被抽五鞭子後背冒了些血,他都沒咋地,眼沒眨。
卻在等待的三天裡,嗓子有點兒冒煙兒。那可叫好些銀錢。這一天天住宿吃喝也是錢。
天天尋思,啥意思啊?將軍府不拿小錢兒當回事兒,他小老百姓受不了。
且通過這事兒切實感受到,以前村裡大娘託他賣幹蘑的心思了。朱興德發誓,往後再幫村裡大娘嬸子們賣東西,一定要儘快給銀錢。
朱興德和羅峻熙、二柱子感慨道:“早知道這樣,不接這單子了,沒啥大意思,不夠上火的,總得猜人家心思。看看吧,不行以後也不來了。”
話才落,客棧的掌櫃就喊他名。
當羅峻熙和二柱子下樓時,看到的就是朱興德在眉開眼笑。
朱興德回房關好門,啪的一聲,將幾張千兩銀票拍桌上:“這事兒太有意思了,咱要儘快再來。”
與此同時,將軍府李將軍早已經聽完,管家講的高寒村雪崩卻沒死人的奇事兒。
他放下酒盅,盅里正是花清釀。
將軍府的管家特意多給了朱興德酒錢,主動將酒價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