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蘭躺在炕上哄着甜水道:“快睡。”
“我爹呢。”
“你爹纔回來,累。”
甜水問:“那我娘呢,我要和我娘一起睡。”
白玉蘭張了張嘴,那可不成。
人家小別勝新婚,你個三歲孩子湊什麼熱鬧。
可三歲也大了,已經不能用手強捂住孩子眼睛讓睡覺了。
以前,甜水小時候不睡覺,那時候,她就一隻手硬捂住孩子眼睛不給透亮,一隻手抱住孩子放懷裡不停晃悠。
白玉蘭摸摸甜水軟軟的頭髮,摸完才一下下拍孫女後背哄着:
“明兒再找。一早就能見着。你沒聽見你爹和里正爺爺說嘛,要在家待好多日子呢,不去那城裡啦,往後備不住你還要煩他在家呢。那啥,甜水啊,你再和姥姥叨咕叨咕,你最近又添了什麼吃的想法,姥姥聽聽看,能不能成全你。”
“姥姥,我想吃大鵝燉酸菜。”
“姥姥,我想吃餡餅,肉的那種。”
“姥姥,我想吃酸糖葫蘆。”
“姥姥,我現在就想吃小姨夫給買的大米糕蘸糖。”
這回羅峻熙沒回來,卻在朱興德他們出發前,臨時跑到城裡的鋪子給甜水買了一包吃食讓帶回去。
家裡又沒有別的孩子,只甜水一個。
所以甭管是之前回村取酒的楊滿山還是羅峻熙,包括這回領了臨時工俸祿的二柱子他們,在回家前都會惦記給甜水買點兒能解饞的小零嘴。
“那可不成,好孫女,大晚上吃糖,牙該壞了,壞了該疼的你直叫喚啦。你聽姥姥話,現在就閉眼睡覺,一覺睡到天亮。然後姥姥向你保證,明早只要你睜開眼睛,都不用離開被窩的,姥姥準保立馬遞給你一塊蘸糖的大米糕。到時你圍着棉被吃糕,再讓你姥爺將炕燒熱乎的,你暖和的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姥姥還給你衝糖水,甜水喝甜水……”
就這麼連哄再騙,白玉蘭又聽了外孫女說出快二十種想吃的吃食,連連保證回頭就一樣樣給做,纔算給甜水哄的閉上了眼睛。
其實不怨孩子最近愛找娘。以前不是這麼黏糊的。
但自從上回出事後,大閨女就像受了什麼刺激了似的,夜夜將孩子死死摟在懷裡,甜水稍微有點兒動靜,小稻就醒。
可今晚不行,再捨不得孩子也要撒手,不方便。
你瞅下晚吃飯那陣,大姑爺眼睛都要黏在大閨女身上了。
大閨女遞給筷子飯碗時,大姑爺也盯着大閨女的臉蛋瞅。
然後大姑爺和他們說話,有時明明是看向他們,但手上夾菜卻一拐就放進小稻碗裡。
以爲沒人注意,其實全看見啦。
白玉蘭心想:
要不然她老孃本來今晚還要貪黑釀酒呢,這也不敢釀了。掙錢的事兒都要靠後。
真是難爲老孃了,放下飯碗就主動嚷嚷:“不行,我累了,今晚都早點兒睡覺。”
然後又單獨拽住她說,“眼下我哄不住甜水,那孩子跟夜貓子似的,一個不注意就能溜走,下炕跑走可厲害了,別再大半夜砰一聲將門推開嚇到那兩口子,你今晚費心扣住甜水,別讓她去打擾那小兩口。對了,將那小屋拾掇出來。”
白玉蘭聽老孃才起個開頭就秒懂。
小屋離別的屋子遠,給安排遠遠的,以免小兩口不好意思出聲放不開。
要說稍稍有點兒擔心,就是大閨女那個肚子。
畢竟肚子裡有娃呢。
不過,都是當過爹孃的人了,應會有點兒分寸。反正她是實在不好意思去提醒動作別太大什麼的。
別說囑咐已經成家的閨女了,就是仨閨女臨出嫁前一晚,她這個做孃的,也不好意思多說炕上那點兒事兒。
只記得,囑咐最多的話是:“你不用太明白,男人都明白。”
男人爲啥沒經過就明白啦?
那是男人們的奇能。
“實在受不了,不行就撒點嬌。”
誰知道了?當時閨女們撒沒撒嬌,過後她都沒有問。過後三天回門,仨閨女像三顆嫩白菜似的,哪個也沒蔫吧就行。
白玉蘭小心翼翼看眼已經哄睡的孫女。
然後纔對炕下的左撇子用氣息喊道:“我說,你咋還不睡覺。”
“攏賬呢。”
“噓,你別出聲啊。”
左撇子經提醒也瞅眼炕上的外孫女。
白玉蘭又喊他:“別攏了,這都幾時啦,你還不睡覺。不是早就知道判了多少銀錢,頭些日你興奮的連續三日不睡覺也就算了,怎麼過了這些天,又開始攏賬。”
白玉蘭有句話沒稀得說,心想:你咋攏也要聽大女婿的。
在那瞎合計啥。
孩子說往後用那些銀錢要幹啥,你就幹啥得了。
而今兒朱興德他們回來的太晚,又在村裡鬧鬧哄哄的和人說了好一陣的話,等到進屋餓的不行,再張羅做飯吃飯,就已經很晚了,還沒有吐過話銀錢咋分、咋用。
甚至本來之前想過很多次,等塵埃落定家裡徹底消停那天,只要朱興德他們回來就要請村裡人吃飯的,今兒也沒請。
里正五叔今兒也沒請過來坐坐,只能等明日再說。
左撇子放下手裡的筆。
他每每看到小本子上記錄的銀錢,他就心底一片火熱。
他這不是正在算一算,知縣大人給的城裡鋪子要添置些啥嘛。
被白玉蘭連着說了幾句,倒也沒強求繼續貪黑讓心裡火熱,左撇子起身,剛要推門出去取個帕子擦擦手上的墨汁,結果才走出兩步就倒退回來,又回頭呼的一吹蠟燭。
就這麼手上沾墨,爬上了炕。
只聽,外面竈房傳出響動。
不是別人。
正是朱興德躡手躡腳出現。
給媳婦累壞了。
他出小屋來到竈房,給舀點兒鍋裡的熱水,打算端回去給媳婦擦擦。擦擦臉,擦擦身子,再擦擦那。
這一套活計,他熟悉的很。
每次完事兒,他都要像三孫子似的給伺候一遍,誰讓咱有求於人家呢。唉。
朱興德怕打擾家人們睡覺,眼下都要半夜了,放輕動作舀完熱水後,又四處找皁胰子。
媳婦非說他有味兒,咱也不知道啥味兒,腥味兒啊?反正非要用皁胰子水洗。
朱興德甘之如飴的一邊吐槽淨事兒,臭毛病,一邊翻找。
一個不小心差些將爐鏟子碰倒。
他趕緊手忙腳亂的給扶起來。
沒一會兒,朱興德端着水盆、下巴夾着皁胰子躡手躡腳離開了竈房。
端水盆的表情還咧嘴帶着笑。
——
第二日一早,雞才叫,白玉蘭就起來了。
卻沒想到老孃比她起的還早。
秀花瞅眼閨女:“這麼多人,做點兒好的吧。你別尋思晚上要請吃飯,早上就對付對付呢。昨晚就喝的剩下的大碴粥,那太不好看了,不衝你女婿,還有二柱子他們也不能對付。”
這些小子在外面待了多少天了,先是府城陪考,沒個女人在身邊又是賃房子住要自己做飯,指定吃飯是對付。
至於最近這段日子在縣衙,也別以爲在縣衙就能吃的好。
別忘了,前一陣連續好些天是她那不爭氣的左撇子姑爺在縣衙做飯。
就她那姑爺做的飯,呵tui,沒個下口。
而白玉蘭和小麥在縣衙給知縣做飯,按理倒是能偷摸給大外孫女婿他們改善伙食。但擋不住那娘倆是個實在的,不敢,更不想。
有時做的稍稍多了,或是知縣沒吃完的,那對兒傻娘倆纔敢暗戳戳留下好飯食。
留下的那麼點兒,還要想辦法送到醫館給羅母。
可想而知,大德子他們好似看起來風光,這段日子其實沒有吃過什麼好東西。
白玉蘭自然知道這些,她翻個白眼:“就這麼不放心我?我有那麼摳門嘛。”
家裡現在又不是沒銀錢,至少和以前的日子對比,簡直是一天一地。
怎麼體現條件好了不少?那就在吃的方面下點兒力氣唄。
秀花聽到閨女保證,那就撒手不管了,她還沒有洗臉。
不過,在掀開竈房簾子前小聲嘀咕了幾句。
白玉蘭聽清了,娘嘀咕的是,“雖說要吃好,但是那也要花你們的。別以爲銀錢回來了,就惦記我那二百五十兩。我是要收起來的。”
都給她氣笑了。
是誰在被偷時,哭哭咧咧手心拍着手背強調,那錢要給她買簪子,給她買房子,給她買地。
合着全是在哄她玩呢。
銀錢還沒到手,那小老太太就反悔了。
“變臉比翻書還快。”
當天大亮後,左家這個擠的滿滿登登的小院子,立即變得熱鬧了起來。
甜水披散着頭髮,果然是裹着棉被,正捏着大米糕蘸白糖在吃。
吃着嘴上還不閒,一會兒躲着小稻要給她穿衣裳的手,說道:“人家我姥姥都應了我,讓我不用起來吃,不信你問姥姥。”
一會兒又歪着小腦袋,舉着糕糕舔白糖問小稻:
“娘,我要和你睡,我要摸你肚裡的弟弟,一宿不摸都想念得不行。再說,我不摸他,他出來還能幫我揍人了嘛?對不對,你今晚會陪我睡的吧。”
小稻臉一紅,沒敢答應,只含含糊糊問女兒,和姥姥睡的不好嗎?
說話時,瞟眼坐在屋地中間圓桌前的朱興德。
人家正在吃飯呢。
心想:你咋和你爹一樣一樣的。一早,你爹也非讓我保證,今晚還要陪睡。還憨着臉皮說,連整兩天沒事兒。要是怕有事,還有別的辦法。
小稻都不敢回憶朱興德從昨夜到今早對她說的那些混話了,以免想起來臉都熱。
此時,朱興德倒是一本正經,吃飯前就將銀錢全部拿了出來遞給老丈人。還有知縣賞的鋪子地契。
之前,在判決下來時,縣衙那面給的是銀票。連同被偷再加上賠償的,全放在了一張銀票裡。
他老丈人回家前就沒拿,讓他給兌換一些銀子。
這次,他回來自然兌換出許多銀兩。
左撇子抱着一兜子銀錢,手都抖,先小聲吐槽句,合着昨日捆在馬匹旁邊的袋子竟然是錢兜子,你們幾個小子心咋那麼大呢,接着才問他:
“分一分吧,按理賠的翻倍的銀錢,就不能只給被偷的本錢,像是你家,你都應該拿一些回去給你爺。”
在左撇子看來,比方說朱家被偷五十兩,那麼給完那五十兩,應從這些賠償錢裡再拿出五十兩。
羅家同理,要不然羅母那腦袋白挨砸了,遭的罪等於白受了,到現在還沒好利索呢。
縣衙又是開堂審理,最後審理的結果,大夥全都知曉。村裡那些里正都知道,早就傳出去了,就這麼只給羅家和朱家返回被偷的本金,不再另給一份,不太說得過去。
還比方說,要結結“工資”了。
二柱子、水生,包括朱興德的大堂哥,咱不能白用人家在山上逞兇鬥惡。
那麼危險的活,按天算,咱都要多給一些銀錢的。
那都是打手的活。
左撇子自認爲自己是仁義的黑道老大叔,錢一到手,講義氣就應該馬上來點兒乾貨,別總靠大女婿和那些小子的兄弟感情整那些虛頭巴腦的。
朱興德瞅眼在堂屋吃的頭不擡眼不睜的兄弟們,今早那些小子沒和他家人們同桌吃飯,不是別的,主要是坐不下,像常喜還有孩子媳婦在呢,狗剩子也摟着狗糉子,說是一會兒要回家一趟。
他說:“這些都不急。一樣一樣慢慢安排。”
啥事兒急呢。
“外婆。”
秀花等這一刻,都快等到海枯石爛啦,錢沒入兜,心裡賊不踏實。
她心砰砰跳,已經猜到朱興德一句外婆後要說啥啦,這也是她今兒雞沒叫就醒的原因。
答應的那叫一個脆聲:“噯。”
給她銀錢,她絕不手軟。
“您看這是啥。”
艾瑪,真能整景,銀票唄。
連着左撇子在看到大女婿遞給他老岳母銀票時,都憋不住樂。
白玉蘭也笑着翻個白眼。
其實這幾個人早在縣衙就透過話,早就商量好啦。
不是朱興德一個人的主意。
秀花激動的接了過來,錢又回來啦,她又能成爲自個有棺材本的富老太太了,結果搭眼一看,哎呀?
朱興德等着外婆接過去銀票,這纔像逗外婆玩似的笑道:“發現數不對吧?不對就對啦,是六六六。”
秀花吃驚壞了,她想象過至多至多被偷二百五十兩,還給她五百兩。那還是這些人別對她摳門。卻沒想到是六六六。
朱興德沒邀功:“不是翻倍賠給咱家嗎?從那樑賊人的黑錢里扣除。按理賠的應是有零頭的,但李知縣大手一揮,湊個整。我們就給您湊了湊,我爹才知道結果那陣就說,多出來的,全給您。”
他沒說出口的是,老丈人說這話時,都哽咽了。
說後怕。
上面就剩這麼位長輩了,老岳母纔來家裡半年不到啊,卻被迷煙燻的差點兒死在他家。
秀花不可置信地看向左撇子。
左撇子咳了一聲,明明一把歲數了,朱興德卻從老丈人臉上看出來,老丈人似在等待外婆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