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瘋子這輩子欠了很多人人情。
人生雖是多多少少有遺憾,但是老瘋子的遺憾有太多太多了。
他曾經是站在武道巔峰,熠熠生輝,在舊時代跟帝龍崎齊肩的傳奇絕世武道天才。
他身後跟隨着一羣實力滔天的兄弟,每個人都懷揣着各自的野心和夢想征戰沙場。
而直到那一天老瘋子遇到了同樣恐怖的屠殺。
那一戰之後老瘋子銷聲匿跡,屬於舊時代那羣年輕人的王朝夢也就此停下了腳步。
第二天矇矇亮,老瘋子,歐陽狂帶着羅峰,狼崽子上路了。
在駛向海平線盡頭,太陽從那裡緩緩升起,將老瘋子落幕,消瘦的背影燙成了金黃色。
歐陽狂扶須嘆氣道,“新時代的船看起來終究是不適合我們了啊,你是要去找那個人嗎?”
老瘋子抽着旱菸,枯瘦的腳杆子像等待生命凋零的烏鴉,死死抓在風中搖曳的甲板上。
那充滿溝壑的臉頰是歲月滄桑雕刻出的道道記憶。
記憶如風,開始在老瘋子大腦裡翻涌了起來。
神情悲傷而有一絲慌張的老瘋子,喃喃道,“你說...我們這一輩子是不是註定就要這樣隨着時間而沉淪在這新時代的浪潮裡呢。”
“其實...也不是不好,”歐陽狂抿嘴,笑容深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放慢腳步看看這個世界本身也不錯的。”
老瘋子看着歐陽狂,歐陽狂笑着解釋道,“臭小子,你不過八十有餘,我啊卻活了一百多了,說起來比你還多吃幾十年的飯。”
“我們曾經都是心懷夢想的天子驕子,我們也被世人稱之爲強者,可是你看看,現在我們都成啥樣兒了。”
“所以啊,很多時候我們都是活在世人的眼光裡,或許可以說墮落了,反正年輕時候的那口心氣早就沒咯。”
“不過人嘛,就是這樣,不走些彎彎路路,吃一些沒有必要的虧,怎能看透那些虛僞大道理,返璞歸真呢?”
歐陽狂回頭看着甲板羅峰和狼崽子,微笑道,“新時代的事情就交給新時代的孩子們吧,遺憾就遺憾,失敗的人生也認了,至少你還有機會看到這孩子會帶着你的遺憾,在新世界開花結果。”
“你也可以看到,爲何說的這麼矯情,這可不像你啊?”
歐陽狂搖頭一笑,“老瘋子,這艘船的終點我就不隨同了,我啊累了,是時候該下船了。”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瘋子一愣,察覺到了什麼,嘴巴張了又張。
歐陽狂卻瀟灑大笑,“即便是九幽也是有壽終就寢的時候,不必驚訝。”
“我在九幽境界的五幽洞停留太久了,一身牢疾的老軀,註定我不可能成爲玄境武者。”
“我啊...其實最近老是在做夢。”
“我夢見舊時代的那些老夥計來接我了,我想着我應該也差不多了。”
老瘋子沉默了。
五幽洞境界武者壽命本身可以達到兩百歲,這其實並不難。
難就難在誰能保證身上不會出現點問題呢?
舊時代殺出來的老夥計們,試問誰不帶點傷殘病態。
歐陽狂拍了拍沉默的老瘋子,“前邊的小鎮讓我下船吧,這事情不要告訴那臭小子,我啊,只想在某一天安靜的離開,你們不要來找我了。”
到了中途的赫德爾小鎮,歐陽狂要離開了。
“臭小子過來,”老瘋子嚴肅的將羅峰叫到跟前,“現在給你歐陽狂師父跪下。”
羅峰毫不猶豫跪了下來,在歐陽狂面前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記住了,不管你未來能走到怎樣的地步,你即便可以忘記我,也不要忘記歐陽狂師父,你欠他的,比你想象的要多。”
試問誰又能在自己即將壽終就寢的日子,陪着他人浪費時間呢。
大多數達到這個境界的人,或許都想突破到六幽洞吧?
但是歐陽狂卻選擇將自己最珍貴的時間留給了羅峰。
他將自己一身本領毫無保留教給了羅峰。
這一刻歐陽狂是蠟燭,燃盡自己最後一絲光明,將希望給了下一代。
“行了,不必這樣,”歐陽狂將羅峰扶起,語重心長道,“臭小子啊,這兩年多的時間,我活的很暢快,感覺自己都年輕了不少,以後的路你小心着走,我可不替你擦屁股了。”
“歐陽狂老頭兒,你說的好像自己很老似的,你這個修爲,這個年紀不是還早嗎?”羅峰單純道。
歐陽狂看了一眼神情悲傷的老瘋子,笑着解釋,“是還早,所以你要抓緊修行,爭取早點超越你師父的巔峰,以後我逢人也可以好好吹噓一下不是?”
“嗯,好,我會的,”羅峰鄭重點頭。
“行了,你們走吧,我看着你們遠去,”歐陽狂下了船,目送師徒消失在了海平線上。
“恐怕...我是沒有那個機會了,”歐陽狂嘆了口氣,卻是瀟灑坦然。
這一刻的歐陽狂彷彿老了好多,在卸去了羅峰這個重擔後,歐陽狂這腰似乎沒有再如以前那般挺拔颯爽。
他在程曦下低調的遠去,不曾貪心的帶走半點光明。
而在幾天後,某山澗,一位老人滿身石灰,灰頭土臉。
他蹲在一塊連夜雕刻出來的石碑,臉上寫滿了得意之色。
晨瘋拂面,熠熠生輝。
他將墓誌銘放在前邊,自己傻呵呵的像個快樂的老小孩兒,躺進棺材裡看看哪裡會不舒服。
最後老者洗了一個澡,換上買來的新衣服,坐在太陽升起的地方,靜看歲月流逝。
而在老人身後那墓碑上寫着幾句墓誌銘。
左邊是“人世數十載,心願已了,就此坐化拂衣了。”
右邊是“行人若不嫌棄可停歇片刻,此地成蔭納涼也算可以。”
中間——“無名小卒之墓。”
... ...
一個星期以後...
羅峰隨同老瘋子出現在一落魄的小鎮的鐵匠門口。
此地充滿了灰燼和落魄。
屋內傳出陣陣打鐵聲音,偶爾有男人的咳嗽,那打鐵的聲音就停了下來。
“師父你的朋友在這裡?”羅峰百思不得其解。
老瘋子揹着手,看着虛掩的落魄大門,卻沒有回答,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終於老瘋子鼓起了勇氣,朗聲道,“老夥計,我回來了,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