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高臺上的背光處, 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羣。
那些弟子已經等了半個時辰。從一開始小心低調地交頭接耳的暗涌，漸漸變大成了毫不掩飾的談論。騷動慢慢擴大，談論的聲量像有人在一格一格地調高, 人頭聳動, 每個人都變得不安分起來。
我思量着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便指示鶴唳將那兩個被綁好的人推到高臺的中央。
一看見被捆綁在架子上面動彈不得, 明顯沒有意識的兩人, 下面的弟子轟然炸開了鍋。那種羣情洶涌的場面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高臺下的百態讓我有點捨不得出去，只因爲我一出現便意味着他們將無法再這麼囂張而且無所顧忌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扼殺別人表達自己的意願的權利是不好的, 但是給他們太多的自由，似乎更加不好。沒有辦法, 事情就是這樣, 我也不想的。
想到這裡, 我頗爲無奈地聳了聳肩，從背光處裡走出來, 站到中央處。下面的聲音立刻變小，幾乎是沒有了任何聲響，本來像海潮一樣涌動的人頭一瞬間平靜了不少。每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我的身上，緊跟着我的每一步，似乎想連我的每一個動作的不放過。
說實話, 我有點受不了這麼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這句話的含義, 我是切實體會到了, 其實我也只是被形勢所迫啊。
掃了一眼注視着我的所有人之後, 我轉身看向被綁着的兩個人，恰好他們也都悠悠轉醒, 正有些迷惑地環顧四周。
時間真的剛剛好，楚皓的藥還真是信得過。
一切準備就緒，人員都各自就位，事情全都正如我計劃中地發展着。
首先是我打破了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認識我，所以我還是介紹一下自己吧。”我氣沉丹田，運用內力確保自己的聲音能夠傳到離我最遠的弟子的耳朵裡面去，“我就是這個時鳴幫的幫主，陸緋狂。”
我的話令下面的人又開始潮動，見過我的都顯得有些驚訝，而沒見過我的就更加吃驚，很多人都在興奮地說着什麼。我靜靜地等待他們重新靜下來，但我身後的兩個人卻沒有這麼安安分分。
“陸緋狂，你究竟想幹什麼！”陳珏韋怒意沖天地大喊道。
他旁邊的李雲虛卻比他安靜得多，不過，那是因爲他正在努力想辦法解開繩子。
我沒有回答陳珏韋的問話，只是看着李雲虛說：“不要白費力氣了，你們是沒有辦法把這個繩子解開的。這東西，可是連我也解不開，更不要說你們了。”
李雲虛聽了之後立刻停下了受傷的動作，滿面堆笑地跟我說：“幫主，你這是在做什麼呢？我們兩個……”
“你們兩個做了什麼，我很清楚。”
李雲虛的話被我打斷了，想必他把那些話硬噎回去噎得十分難受吧，看他的臉色都變成青色的了。而那個被我直接無視的陳珏韋更是憤怒，只在一個勁地亂喊着什麼。我嫌他太吵，便要鶴唳往他嘴裡塞塊破布。
人羣的聲音又小了下去，我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今天讓大家聚集起來，是想告訴大家一件事情，也順便警告那些有和他們一樣打算的人，奉勸你們最好儘快打消自己心中不好的念頭。”
很多人竊竊私語起來，紛紛猜測我說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我相信，你們其中也是有知情人的，也有他們的同黨。這一次，我先不追究你們的責任，希望你們看到他們的下場之後，及時回頭是岸。”
我的目光一一掃過幾個站在近處的陳李兩人的心腹。這幾個人都是清楚事情原委的人，也是我說了這麼久一直很安靜的幾個人。和我的目光對上之後，一律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勉強保持住了鎮靜的表情。
“那麼，我現在就開始說明，他們兩個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一句話說出來，下面的所有人在一瞬間都閉上了嘴巴，聚着幾百人的地方卻一點說話的聲音都沒有，寬闊的地方里只回響着陳珏韋發出的“嗚嗚”聲。
我沉穩心神，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就在幾天前，我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陳珏韋和李雲虛，時鳴幫的兩位閣主，竟然與錐雲山莊的莊主凌劍揚勾結，想要把幫主之位奪去。”
衆人聽後，都相互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人，一副想說話又不敢說話的樣子。
“早先，他們散播我不是真幫主的謠言，就是想借此動搖我的地位，再一起將我從幫主之位上趕下來。至於他們各自有什麼目的，也不用我多說了吧，凌劍揚可以因此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而他們，則是能夠得到他們垂涎已久的位置。”
“說實話，我很理解。如果是我，我也一定會欣然合作的，畢竟這件事對大家都有利，雙贏的事情嘛。”
“只可惜，他們的合作並不順利，凌劍揚在知道他們有背叛之心之後，便要人告訴我這件事情。凌劍揚想和他們一拍兩散，而事實上，他們也真的一拍兩散了。大家也應該聽說了吧，凌劍揚已死。而他們，也即將要爲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說完之後，我微微側頭，不出所料地看見了他們兩個人驚訝的表情。
一定很吃驚吧，也一定很絕望吧，凌劍揚死了，他們就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了。
我忍不住笑意，向着他們彎了彎嘴角。陳珏韋見後猛地一皺眉，開始劇烈地掙扎，李雲虛則是虛脫了似的，整個人像是掛在了架子上面一樣。
再回過頭來，下面的人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人擺出想說話的神情，全部人都緊盯着我，緊張地等待我的下一句話。
我垂下眼簾，卻意外對上了陸緋舞他的視線。
陸緋舞的神情竟然和其他人一樣緊張，雙手緊握在胸前，對我露出了懇求的目光。站在他旁邊的江楓面無表情，眼神微冷，讓我暗暗打了個冷戰，心都有些發涼。
定了定有些動搖的心神，我再次開口：“對於幫裡的背叛者，應該怎麼懲罰會比較好呢？我想了很久，殺了他們……”
只是，說到這裡，我遲疑了，我居然有些懷疑，這究竟是不是最好的方法。
以前在軍隊裡面，是不可以有背叛者的，軍隊對背叛者的處罰也是很重的。在我們的觀念裡面，背叛者是可恨的。在我眼裡，甚至是死不足惜的存在。
殺了他們，可以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可以消除後顧之憂，也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明明是……很好的。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我就是開不了口？
我突然沉默，所有人都顯得十分疑惑，而身後的兩個人則依舊是一個像在發瘋一樣掙扎着，另一個就像是個死人一樣靜默不動。
他們真的……死不足惜，真的……
兩種不同的想法交織在一起，但有一個想法明顯佔了上風，儘管我並不想承認。
“殺了他們……似乎並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不受控制地，我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說完之後，我自己都愣住了。
是嗎？原來我是這樣想的嗎？
哈哈。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我也真是夠失敗的了。
自嘲地笑了笑，我繼續說道：
“他們畢竟也是幫裡的老閣主，是開幫的元老。就看他們是幫裡的老人，我也沒有資格殺他們。所以我決定，廢了他們的武功，並逐出時鳴幫。他們以後的生活，我幫都會照顧好。以上。”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下高臺的，也不知道自己將要走到哪裡去，只是發現在自己的路前面站着兩個人之後，本能地停了下來。
“姐姐！”陸緋舞撲在了我的懷裡面。
“哭什麼哭啊，真是的，你不捨得他們兩個嗎？”
“沒想到我們的幫主是個這麼善良的姑娘。”江楓戲謔地說道。
我拍着陸緋舞的背，狠瞪了他一眼：“你們不要誤會，不是我不想殺他們，而是我覺得生不如死更折磨人。”
武功廢了，對他們來說也已經是很大的打擊了吧。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很贊成你的做法。”江楓點着頭說道。
看他有點興奮的表情，我突然發覺，這個人……也許是在說真話。他覺得我現在的決定好，大概是真的認爲生不如死的結果更適合他們，而不是像我的一時心軟，覺得沒有死就是幸運的……不，不是，我也是覺得這樣折磨人更好！
“可是我有點不明白，爲什麼你要照顧他們的生活呢？”陸緋舞擡頭問我。
“嗯？這個其實是軟禁的一個藉口啦。他們沒有死就會有死灰復燃的機會，我派人照顧他們，就等於來安排他們的生活，讓他們沒有捲土重來的縫隙。”
“哦，這招真陰。”
“陰你個頭啦，我也只是買個保險而已啦。”
“嗯？是這樣啊，虧我還真以爲你真的這麼善良。”
“抱歉，你看錯了……”
“幫主，幫主！”
一襲白衣出現在眼前，我看着鶴唳有些焦急的表情，心驚地問道：“什麼事？”
不會是有什麼糟糕的變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