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消息傳播工作,遠沒有夜未明這邊做得滴水不漏。夜未明利用神捕司在遼國安插的並不算十分成熟的情報網,很容易便查清了消息的源頭。
這個在“青天覆蓋下的地方,都要做元蒙人的牧場”理論基礎上衍生出來,明顯針對太子耶律浚的消息,居然是從遼國的軍中,大將軍蕭天佐的部隊裡傳出來的。
見到這個消息,夜未明的第一反應就是那個蕭天佐與耶律浚有仇,想要藉着這次機會,直接整死耶律浚這個太子爺。
而他的第二個反應卻是……
這個蕭天佐怕不是腦子也不太好使吧?
在這種時候,在這種事情上做文章,做的還是針對太子的文章。
最主要的是,你丫的操作還這麼垃圾,就連我都知道消息是從你那邊傳出來的了,你以爲耶律洪基能不知道嗎?
這一番操作下來,怕不是耶律浚沒害成,反而要把自己搭進去!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是充分的證明了一句真理:小說才需要縝密的邏輯,現實不需要!
隨着“耶律浚天選說”的謠言開始散佈,耶律洪基果然明察秋毫,派人宣蕭天佐進宮見駕。然後,負責傳旨的太監到了蕭天佐的大營,還沒來得及將耶律洪基的聖旨唸完,就被蕭天佐直接給砍了。
殺了傳旨官之後,蕭天佐直接便帶着他麾下的十餘萬大軍,投奔耶律浚去也。
緊跟着,蕭天佐的弟弟蕭天佑也從邊疆殺了一個回馬槍,與蕭天佐一起投奔耶律浚。至此,原本看似勢單力薄乖巧老實的太子耶律浚,一下便掌握了遼國將近三分之一的兵馬!
這明顯就是要造反的節奏啊!
果不其然,在蕭天佐與蕭天佑兩人的兵馬會合一處之後,立刻打出了“清君側,救蕭峰”的口號,從耶律浚負責鎮守的檀州出發,兵逼上京。
夜未明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就在自己辛辛苦苦搞事情的時候,遼國內部居然蹦出來耶律浚這樣一個憨批。
話說,你都已經太子了,還造個毛線的反啊?
安心的修身養性,等到耶律洪基兩腿一蹬,整個大遼國不都是你的了?
如果把耶律洪基換成一個播種能力比較強的皇帝,耶律浚的行爲還比較好解釋。畢竟兄弟太多,如果安心等待的話,肯定會有發生意外的可能。
但耶律洪基的播種能力本來就不是很強。加上先前在遼國內亂,南院大王造反的時候,皇族之內又死了一大批人。
現在耶律浚,已經是整個大遼國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根本就沒有任何競爭壓力的好吧?
在這種情況,他幹嘛要冒險造反?
因爲目前手頭上掌握的情報有限,夜未明也猜不出耶律浚造反的具體理由是什麼。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不過好在這個“妖”,大概率並不是針對自己的。夜未明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也只能嘗試着轉換一下思路。
於是轉回頭來,對坐在房間一角,緊張得不住往肚子裡灌茶水的阿朱問道:“蕭天佐、蕭天佑、耶律浚,這三個人之前和蕭大俠的關係很好嗎?”
“並不好。”阿朱雖然心裡無比的擔憂蕭峰,但還是強作鎮定,儘量客觀的回答道:“太子耶律浚平時低調得很,我和蕭大哥在遼國住了這麼久,卻對他這個太子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
“而蕭天佐、蕭天佑與蕭大哥雖是同族,但彼此的關係卻並不好,因爲政見不合,彼此之間幾乎都沒有什麼往來。只是沒想到,在這個危急時刻,蕭天佐、蕭天佑居然會爲了蕭大哥,不惜串通太子謀反!”
事情真的那麼簡單嗎?
夜未明再次將頭轉向窗外,朝着數十里之外的上京城方向遙望過去。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距離上京城五十里的一個小鎮的客棧頂樓。透過窗戶,可以將半個小鎮的景色一覽無遺,但因爲地形的關係,卻是根本看不到遠在五十里外的上京城。遠遠望去,只是見到前方烏雲密佈,幾乎整個天都要崩塌下來,壓向這座遼國的都城。
站在窗口,夜未明甚至已經嗅到了空氣中傳來的淡淡溼氣。手指在窗臺之上一下一下有規律的輕輕敲打,發出同樣有節奏的“啪啪”聲響,這是夜未明在思考問題時下意識的動作,彷彿只有這樣做了,就可以讓思路變得更加順暢似的。
驀地,夜未明的目光一凝,似乎想到了什麼,下意識的開口問道:“蕭夫人口中的政見不合,是關於是否要對中原用兵的事情嗎?”
“沒錯。”阿朱一臉認真的答道:“蕭天佐、蕭天佑早年就曾與中原開戰,與中原之間有着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仇恨,現在兩人的年紀都已經有五旬左右,思想已經徹底僵化,對中原仇視的觀點很難做出改變。”
“蕭大哥之前說過,耶律洪基將他封爲南院大王,掌握全國三分之一的兵馬,也是爲了制衡他們兩個。”
隨着阿朱的訴說,夜未明敲擊窗臺的手指禁不住下意識加快了節奏。而伴隨着敲擊節奏的改變,房間中的氣氛也漸漸變得如同外面的天氣一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忽然,越來越快的敲擊之聲戛然而止,連帶着房間內衆人的心也禁不住爲之一顫。緊跟着,便聽夜未明用略顯着急的聲音吐出兩個字來:“不好!”
最是關心蕭峰的阿朱,被夜未明突如其來的反常表現給嚇了個半死,連忙起身問道:“怎麼了?”
“來不及解釋了!”夜未明說話間已經轉回身來,一臉嚴肅的看向虛竹與段譽二人,用不可質疑的口吻說道:“原計劃改變,你們立刻按照備用計劃,前去解救蕭峰。我需要先進行一些準備,隨後就到!”
從夜未明的表現上,二人已經意識到了事情刻不容緩。於是也沒有磨磨唧唧的非要詢問具體緣由,而是選擇了無條件相信夜未明,直接離開房間,直奔上京城的方向而去。
而夜未明,此時則是大手一揮,直接將尉遲嫣紅與單小小召喚了出來,讓兩個小妖精立刻給自己化妝。
阿朱見夜未明並不打算立刻行動,便禁不住追問其緣由。夜未明一邊配合着尉遲嫣紅給他喬裝,同時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在大家抵達遼國之後,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闖天牢救人,便是想着可以通過其他方式,更好的將蕭峰解救出來。否則的話,即便他被救出來,也算是徹底不容於遼國,這對於蕭峰來說無疑將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阿朱聽得連連點頭:“道理我都懂,可現在爲什麼要改變計劃?”
“因爲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啊!”說到這裡,夜未明也感覺有些無奈:“按照我最初的設想,是通過宣傳手段讓遼國的百姓認識到元蒙的可怕與野心,進而製造出一種抗蒙的情緒。想要通過這樣的民意,反過來影響耶律洪基的決斷,進而讓蕭大俠的政見獲得更多的支持。耶律洪基在這種壓力下也不得不將他放出來,繼續委以重任。”
聽到夜未明的分析,阿朱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感覺他說得很有道理,但又感覺似乎有哪裡不對,但具體怎麼不對,她又說不上來。
不過這才正常。阿朱就算再怎麼聰明,也只能算作是“聰明”而已,距離真正的“智慧”還有着一段距離不說,更沒有見識過真正博弈的殘酷與權利爭鬥的黑暗。自然不會明白,夜未明的目標,可遠不似他說的那麼簡單。之所以選擇這種比較溫和的說法,也只是不想嚇到阿朱而已……
這時,卻聽夜未明繼續說道:“但耶律浚他們不按常理出牌的騷操作,卻是徹底的打亂了我原有的計劃。我懷疑這件事情與元蒙方面的勢力有關!”
“事實上,從耶律浚他們喊出的‘清君側,救蕭峰’的口號開始,就是變相在逼着耶律洪基立刻處死蕭大俠。”
“如果蕭天佐、蕭天佑是以家族利益爲優先考慮,而且與蕭大俠有着過命的交情,那麼他們一定會安排相應的後手,保證耶律洪基無法真的殺害蕭大俠。但他們之間的關係既然如蕭夫人所言,是彼此制衡的關係,那麼……”
這時,尉遲嫣紅的已經幫夜未明整理完衣服的改觀,開始進行臉部化妝。爲了不影響效率,夜未明略微停頓了一下,直到對方將面容的僞裝處理完畢之後,方纔繼續說道:“站在耶律浚一方的角度來看,喊出那樣的口號,一來可以逼着耶律洪基殺死蕭大俠,另外也能博取蕭大俠麾下勢力的好感。”
“畢竟,蕭大俠的人格魅力我們都是見識過的。阿朱姑娘也說,原南院大王麾下的部隊,對他已經奉若神明。”
“耶律浚等人這樣一搞,不但可以借耶律洪基之手殺死蕭大俠,還能夠順帶收攏原本忠於蕭大俠的兵力。到那時,整個遼國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會凝聚在耶律浚的麾下,耶律洪基除了一個名分之外,便再無勝算!”
“而且就這個名分,其實效果也未必就很好。畢竟,經過之前皇族叛亂,現在耶律洪基皇位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就只剩下耶律浚了。”
“在這種情況下,遼國的其他力量在參與平亂的時候也會有所顧忌。萬一平亂成功之後,耶律洪基繼續讓耶律浚當太子,那他們這些現在立下大功的人,將來也難免會面臨被清算的命運。”
“拋開道德層面的問題不談的話,耶律浚這一手一石數鳥的手段,的確玩得漂亮!”
聽到夜未明扒開揉碎的講述了其中的厲害關係,阿朱的心已經徹底的提到了嗓子眼。
而這時,尉遲嫣紅與單小小,也終於徹底完成了對夜未明的喬裝。此刻的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皮膚黝黑,頭髮凌亂的西域漢子模樣。夜未明在滿意的看了一眼鏡子裡,自己的全新造型之後,隨之說道:“蕭夫人大可不必擔心,我既然答應你要救人,自然會全力而爲,斷然不會讓耶律浚等人的陰謀得逞!”
言罷,身形已經化作一道殘影,直接從身邊不遠處的窗子躍出,在窗外五米外的一株白楊樹的樹梢上借力之後,閃電一般朝着上京城的方向激射而去。
……
上京城的天牢是一個類似於“標靶”一樣的原型建築。在這座天牢之中,關押的都是朝廷重犯,從最外圍開始,越是往裡,所關押的犯人罪名就越大,防禦自然也就越是森嚴。
在天牢最內層的一間囚室之中,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被四條精鋼鎖鏈懸掛在半空之中。雖然並未受到過任何的拷打、虐待,但在四條鎖鏈的限制下,就連腳踏實地的權利都已經被剝奪了!
而這個身材高大,宛如天神一般的男子,此刻卻是低垂着頭顱一言不發,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這個身陷囹圄的魁梧漢子,正是蕭峰!
他的面容雖然略顯憔悴、邋遢,但他的呼吸依舊平穩,精氣神也同樣十分爆滿,可見這位頂天立地的英雄,並沒有被這一個多月的牢獄生活所擊垮。
伴隨着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牢房的鐵索被人打開。按理來說,現在並不是開飯的時間,應該不會有人來探監纔是。牢門在此刻被人打開,一定是有着什麼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不過對於這一切,魁梧男子卻是置若罔聞,依舊低垂腦袋,閉目無語。
“咯吱!”
伴隨着牢門被人打開,一個臉孔陰柔,一身紅衣的太監帶着十幾名衛兵走了進來。直到這時,蕭峰方纔睜開眼睛,緩緩擡起頭看了對方一眼,語氣平靜的說道:“各位,是來送我上路的嗎?”
“蕭大王果然聰明。”紅衣太監用着一種與他相貌十分契合的陰柔聲調,悠然說道:“陛下口諭,蕭峰備受皇恩,卻不思報效,反而對朝廷入駐中原的大計多般阻撓,論罪當誅!爲了以儆效尤,陛下決定賜你一死,即可執行!”
隨着紅衣太監的話音一落,兩旁的衛兵立刻拔出腰刀,朝着被吊掛在半懸空中的蕭峰逼了過去。
“嗷嗚!~~~”
驀地,龍吟之聲響徹整個天牢房,而那些磨刀霍霍的衛兵,則是在突如其來的掌力衝擊之下,被轟了個人仰馬翻。
“咔嚓!咔嚓!……”
緊跟着,便是一連串令人牙酸的聲音。卻是蕭峰憑藉自身強橫的功力,生生將鎖住他的四條精鋼鐵鏈生生扯斷!
一個翻身落回地面,蕭峰冷冷的看着眼前這個負責傳旨的紅衣太監:“陛下就算想要殺我,也肯定是爲了明正典刑,絕對不會連公開處斬的步驟都省略掉的。你們,到底是誰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