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新晚上睡得很香,什麼夢都沒做,只是聞到花香,濃得塞鼻子,像被月色烘過的香氣,像被星星成串垂下的光撒了佐料的味道。
“各各、各各!”
田新被多多的叫聲吵醒,她翻了個身,多多不在身邊,田新伸了個懶腰,去另一個房間。
多多趴在左左身邊,一邊推哥哥,一邊叫“各各”。
左左迷迷糊糊醒來,沒了昨晚第一次聽到弟弟喊哥哥的興奮,抱怨:“幹什麼?”
多多拿着積木往哥哥身上敲:“各各!”
意思是睡什麼睡,起來嗨!
左左痛苦地翻了個身,把自己卷被子裡,頭藏起來。
他昨晚做了惡夢,一頭大老虎從垃圾桶後面竄出來,撲倒他,不吃他也不吼他,就是貼着他的耳朵喊各各。
左左聽膩了“各各”,突然覺得還是“嗷”好聽。
田新在門口笑着看了一會兒,就去準備早餐。
早餐做好後,左左打着哈欠,頂着雞窩頭出來,多多還像昨天一樣牽着哥哥的手,走一步,叫一聲“各各”。左左想把手甩開,卻甩不掉,只能一臉無奈地坐椅子上發呆。
多多指着桌上的花叫“各各!各各!”。
田新說:“對啊,是爸爸送的花。好看吧?”
多多說各各各各,一邊鼓掌一邊踢腿,左左捂着耳朵,啊啊啊,不想聽到這個詞啦!好像有一萬隻母雞在下蛋啊!
“左左,記得把雞蛋吃了。媽媽給你切好了,醬油在你右邊。”田新說完,拎上包準備去上班了。
走到門口,她停了一下,回頭看,多多正指着雞蛋喊各各,左左愁眉苦臉地夾雞蛋蘸醬油吃,卻沒蘸到,全蘸到桌布上。
田新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跟多多說一下呢?
看到桌上的花,田新很快就下了決定,跟多多說:“媽媽去上班了,多多,跟媽媽再見。”
多多在兒童椅上轉過身,扒着椅背看着田新。
田新緊張了一下,看看時間,想:今天該不會又遲到吧?剛好又碰上老闆心情不好的時候。
田新已經做好了分別失敗的準備,要去哄多多,多多卻衝媽媽揮揮手,“各各!”然後又轉過身,笨拙地夾着雞蛋要去蘸哥哥身前的醬油盤子。
田新看了一會兒,確定多多不哭也不鬧,這才一身輕鬆地出門。
門關上後,田新又聽到左左的叫聲,“啊!多多!濺我一身!”
她站着聽,過了一會兒,左左說:“好吧,我也想蘸,告訴我右手是哪隻?這隻?這隻?”
田新笑起來,進了電梯,碰見張大爺,她習慣性地打招呼:“大爺,你不——熱啊!”
張大爺一年四季背心短褲,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上公交車大家都搶着給他讓座,只因爲實在怕打不過他。
就這樣的人,今天居然穿了長衣長褲,還裹得嚴嚴實實,不留一點縫隙,腫得像個包子。
張大爺捂着嘴打了個噴嚏,病懨懨地說:“感冒了。”
“你要注意身體啊,着涼了嗎?”田新昨天頭暈暈的,睡了一晚上,讓孩子們溜出去,差點出了大事,更認識到身體的重要性。
“嗯,其實本來不會着涼的,就是搬了輛車,出了一身汗,又被風一吹,就感冒了,搬車時還傷到腰——”張大爺敲自己的老腰,開始懷念起自己以前雙手如鞭,擊打身周各大經絡,活血化瘀,如狼似虎的功法了。
“搬車?”田新還準備再問,電梯已經到1樓了,她先走出去,回頭看,張大爺還捂着腰慢慢在後面走。
爲什麼要搬車?
田新想了一下,就不再去想,可能是多多不再分離焦慮,也可能是昨晚睡了長長的一覺補足了精神,或者是夢裡聞到的那月光星影似的花香,今天田新一身是勁,走起路來,腳上像裝了彈簧。
經過垃圾筒時,又碰上蹲在那裡的清潔工大叔。
“大叔早啊。”田新打招呼。
清潔工皺着眉頭在啃一個包子,手裡還拎着一袋包子,盯着垃圾桶看。
“怎麼了?”田新探頭去看。
垃圾桶裡全是垃圾。沒什麼特殊。
清潔工大叔又啃了一口包子,眉頭攢起來,像嚼熬了又熬的中藥渣,“狗屎。”
“嗯?”
“狗屎不見了。”
昨天還看到很多用紙包的狗屎,怎麼今天一早就不見了?
誰會喪心病狂地撿這玩意?
這也能垃圾回收?
狗吞了鑽石嗎?
清潔工大叔終於放棄思考,把手裡的一袋包子遞給田新,問她:“我吃不完,要吃嗎?”
田新搖搖頭,說:“謝謝,不用了。”
而且——剛說到那玩意,實在是沒胃口。
田新一步輕鬆跳過花壇,抄近路去上班了。
清潔工大叔失望地看着田新的背影被車擋住,把手裡的包子扔進垃圾筒,嘟噥道:“一股怪味。”
剛進公司,田新就聞到一股怪味,像有人熬翔的味道,還是小火燉了一夜的那種。
同事們都聚在窗邊,拼命呼吸新鮮空氣。
上次撿翔的男同事過來,捂着鼻子求田新去勸勸老闆吧,別熬翔了,再熬下去,大家都要被薰死了。
田新去老闆辦公室,開了門,滿地的紙,老闆一身邋遢,兩眼通紅,拿着筷子在一片包翔的紙中戳來戳去。
“老闆!再餓也不能吃啊!”要不是老闆身上太臭,田新就要撲上去拉開,就像以前多多打翻米糊,還穿着拖鞋踩來踩去,吧唧吧唧響的那次。
老闆呆了下,回頭看田新,手還夾着筷子,然後猙獰咆哮,外面的人都聽得到:“是啊!找不到就都別吃飯了!這個月、下個月、下下個月的獎金都沒啦!”
田新說:“老闆,我們本來就沒獎金啊!”
“是啊!”外面聚在窗邊求生存的同事也齊聲喊。
一說起錢的事,老闆的理智就回來了。
對哦,好像是沒獎金。
不過,重點不是獎金,而是鑽石啊!
要是再找不到,不只是損失十幾萬的事,還有客戶接下來的大單子,他辛辛苦苦爲公司節省成本,連練英語口語爲了省錢都只找小三,這麼絞盡腦汁,最後就換來一地包着紙巾的翔?
上次拿紙巾擦翔的是誰?爲什麼要拿紙巾擦!
客戶也是!包鑽石用什麼紙不好,爲什麼要拿紙巾包!
上次拿紙巾擦翔的男同事突然闖進來,一臉喜色,捂着鼻子喊:“老闆!好消息!”
老闆對他的滿腔抱怨頓時化成開心,扔了筷子,抓住男同事的雙手,“什麼?找到了?”
男同事拼命點頭,不顧老闆身上臭,拉着他往外跑。
田新和一幫同事也跟着出去,倒不是湊熱鬧,而是屋裡太臭了。
一幫人到了公司樓外,男同事指着上次塗了“小三不要臉”的一整面牆,說:“老闆,你看!不是老闆娘做的!”
牆上用翔塗了八個大字,還帶標點符號:“對不起,上次塗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