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天之前以爲自己記起了許願飛碟的代號,對着天空許願,救回了小凡。
當時他叫的代號是UON6861472。
喊出來後,他就覺得很彆扭。
代號裡有一串數字他是一早就知道的。
只是一直沒想起來。
看到王老師攤着掌心跟博文說話,他也想到了以前兒子在王老師的掌心上寫字,前面的字母記不清,但後面的數字卻想起來了。
就是《外星人CLG》中所說的太陽曆861472年,三個太陽相繼熄滅,天空密佈羣星,半數人口發瘋,另一半互相廝殺。
那一年剛好是盧管被飛碟帶回母星的那年。
“爸,知道爲什麼是861472年嗎?”盧管問。
葉南天回過頭,盧管躺在病牀上,穿着病號服衝他微笑。
他低頭看,自己手裡多了一本書,正是《外星人CLG》。
兒子喜歡跟他探討書裡的劇情。
雖然同樣喜歡外星人神秘文化,但他跟兒子的思維方式不同。
拿莢狀雲來說,他認爲莢狀雲就是雲,跟飛碟不一樣。外星人沒必要把飛碟做成雲的形狀,那說不通。
他覺得飛碟就該是個硬質的發光大圓盤,頂多肚子凸出來些,但是飛碟上的曲線近乎完美,每一處都是至少反覆求導五次以後的擬合成果。是高維世界文明的降維產物,是數學、工程、藝術的完美結合。
飛碟的美感是一種綜合性的東西,要兼具理性和感性的背景,才能體會一二。
可兒子卻說莢狀雲是雲,沒錯,但飛碟藏在裡面。外星人看到飛碟雲跟自己的飛碟很像,就飛進去,躲在邊緣的彩虹光裡,藉着大氣的氣流飛昇、迴旋。
感性是有了,但更像是詩人的幻想,一點科學根據都沒有。
作爲世界華人外星人研究聯合會夏北分支機構常任理事、夏北好勁道麪館3號桌貴賓客戶、神秘科學雜誌特邀專欄作家……,他覺得兒子理科思維的缺乏,責任有一大半都在自己身上。
小時候讓他看多了閒書,思維發散,再也收不回來。閒書中有詩、有散文、有小說,就是缺了《數值分析》、《微分幾何》、《矩陣分析及應用》。
這樣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外星人CLG》這本書的基本邏輯禁不起推敲。
最簡單的就是三個太陽圍繞UON6星的運行軌道,還有之後太陽熄滅,羣星閃爍的天文學可能,細想下去,全是漏洞。
兒子卻沒太多想法,只顧設着各種謎題,好像看書的人真會在乎這些似的。
不過看兒子說話都沒力氣,眼睛裡卻全是光彩,他的心又軟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他順着兒子的話回答:“知道啊,不就你生日和小瓊的生日合起來嘛。”
“這都被你看穿了!佩服!”兒子說。
小瓊不喜歡外星人,或是說不喜歡兒子說外星人,平時也能跟自己聊上幾句。
“那你知道我給最後大結局的許願飛碟取了什麼名字?”兒子又問。
他聽到大結局,許願,這兩個詞就有些煩躁,沒說話,只是搖搖頭。
兒子說:“這個你一定猜不到,我一開始就說出來了。放在書的開頭,還反覆提到過,你再想想。”
他沒想,只是想許願這件事。
許願要真的管用,恐怕兒子的病早就好了。
他不知許過多少願,漫天神佛都被他許過一遍,連外星人也不放過。
兒子遞過豬骨頭,叫他看。
豬骨頭上有他刻的UON6的符號,只是兒子遞過來,拿倒了,變成另外一種字母。
他收下,還是沒說話。
“想到沒?”兒子期待地問。
“沒有。你休息吧。過幾天就要手術了。”他站起來,兒子聽話地點點頭,躺下去,閉上眼睛。
他幫兒子掖好被子,兒子雖然都是當爸的人了,可在他眼裡,還是會跟幾十年前那個圓臉龐、流鼻涕、經常光屁股亂跑的小孩重疊在一起。
他呆呆看着兒子的臉。
兒子突然睜開眼,也看着他。
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起,他的視線突然晃動起來,模糊了。
兒子說:“跟我的筆名有關。”
他沒反應過來:“嗯?”
兒子:“許願飛碟的代號,跟我的筆名有關,就像飛碟轉,轉一下,你看是什麼?”
他的視線更糊了,像窗紙一層層疊上去,眼前的兒子變成一個晃動的幻影,只剩下輪廓在動,聲音在響,手探過去,卻摸了個空,這一空,像身處懸崖,一腳踩空般,靜了一剎,下一刻就要墜到無底深淵。
他聽到兒子的嘆氣聲,一隻瘦枯的手碰了碰他,說:“爸,別哭了。”
他揉揉眼,像報喪的烏鴉啄破屍白的窗紙,外面漏進兩點光來,他才恍覺自己哭了。
眼淚流出來,像血一樣黏稠。
葉南天站在舞臺上,看着刻字的木板流淚。
筆名轉過來就是UON6,轉回去就是guan。
他當時爲什麼不聽下去呢?
兒子生病的時候,只要一有空,就看書、寫書,跟自己聊外星人的事,聊CLG局裡的同事,聊爲什麼取盧管這個名字。
兒子說還記得我上初中的時候,有次感冒,擤鼻涕用了很多紙嗎?
你進來看到我開着電腦,桌上很多紙,就一言不發關門出去了。
到了晚上,我正在認真看漫畫《風雲》放鬆,爲接下來的數學學習打好堅實的心情基礎,你進來,語重心長地跟我說,要控制啊。
我說爸,我已經很控制了,數學題能寫六道,我怕太傷腦細胞,只准備寫一道。
你只看着桌上的衛生紙,一臉過來人的樣子,拍拍我的肩膀出去。
你走出去後,我想了很久,才明白過來。
覺得很好笑,於是取了盧管這個名字,還在書中加了個CONTROL of Lu Guan,就是爲了紀念那次對話。
以前兒子雖然跟他無話不談,但從來不會說這些事。
這就像男人之前的默契,到了年紀,懂的都懂。
可兒子還是說了,不爲什麼,只爲了安慰他。
就像他聊外星人的話題來安慰兒子一樣,其實,是兒子故意說這些事來安慰他。
那許願飛碟不是兒子用來許願的。
而是兒子寫出來給他的。
爸爸,我會坐飛碟到星星上去,你們可要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