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開門,王小明揹着書包,氣鼓鼓地站着。
“王小明同學,你還沒回家啊?”章本碩頭痛了,看看時間,已經過去快三天了,咦,爲什麼還胖了一圈。
王小明問:“你是心理諮詢師吧?”
“嗯。”
王小明直接往裡走,坐下來,沒等章本碩說話,就開始倒苦水。
章本碩幾次想要打斷,看他說得起勁,一身的本章說數字起起落落,情緒波動很大,也就由他發泄了。順便掏出手機,又眨着眼看王小明,在手機上點來點去。
“爲什麼每次生日都要一起過?明明不是一天,隔了一個星期?”
“爲什麼姐姐叫王心宜,我就叫王小明?每次做自我介紹,我一說完名字,別人就開始笑,等我走了,還沒停下來!”
“憑什麼姐姐要考試了,我一點聲音都不能出,我考試一點反應都沒有!名次低就沒人權?我後面還有100名呢!”
“每次都無視我!只圍着姐姐轉,我忍無可忍了!要改變!要關注!”
王小明慷慨陳詞,說得唾沫橫飛,章本碩幾次委婉表示,其實這些問題跟他說也沒用——“怎麼會沒用!你可是心理諮詢師啊!我查了,你那麼帥,又是心理諮詢師,難道解決不了我的問題?”
王小明每次說出這樣的話,都讓章本碩很難招架。
不過出於職業道德,章本碩還是強調了一下:“小明同學,其實做心理諮詢,不是進來坐下說話,然後等着我指出問題所在,給出建議就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先給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王小明問。
“錢。”章本碩說。
“多少錢?”
“500每小時。”章本碩決定臨時提高一下檔次,把王小明嚇跑,趙聞就快來了,不是說未成年人的煩惱就不是煩惱,而是王小明根本就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父母偏愛而已,這個問題他還真解決不了。
“太貴了!我請你吃牛肉麪不行嗎?”王小明看看時間,還沒到10分鐘,拿着手指掐了半天,最後還是算不出來花了多少錢,乾脆不去想。
“不行。諮商關係是建立在經濟基礎上的,你給錢,我諮詢。”
“而且未成年人過來諮詢,是需要父母陪同,你一個人過來,在沒有得你父母允許前,我是不會給你做諮詢的。抱歉。”章本碩補充道。
王小明很沮喪,低下頭,又擡起頭問:“那能給我算一下嗎?我在18歲以後,可以自己改個名嗎?”
“諮詢不是算命,不過這事我可以直接跟你說,去問警察叔叔比較快,我也不知道。”章本碩嘆口氣,他也想改名呢,實在是手續麻煩,懶得去弄。
他又眨了眨眼,看看王小明的本章說,說:“而且我不覺得王大朋比王小明好多少。”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王小明說到一半,眼睛鼓起來,呆呆地看着前方。
章本碩頭痛了,決定沉默十分鐘,打死不開口,一時說漏了嘴,要解釋起來可麻煩。
“秀哥,這是秀哥的簽名照!”王小明看着貼在電腦屏幕上的照片,雙眼放光,完全沒有之前煩惱少年的樣子。
“是,你也喜歡?”
“我可是最小公倍數官方後援團的公約數成員,論壇等級前一百!你知道我灌了多少水才做到的嗎?”王小明顫抖着雙手,伸向照片,又不敢觸碰,縮了回來。
嗯,你要是把那精力花在學習上,沒準現在就沒這些煩惱了。那可是論壇等級前一百名!章本碩作爲一個最小公倍數鐵桿粉絲,也要擡頭仰望的大神,據說包機組團追星的核心成員就是這一百人。
“能賣給我嗎?”王小明問。
“不行。已經被人預訂了。”章本碩說。
出人意料的是王小明嘆口氣就不再問,坐下來,又開始說:“我喜歡什麼爸爸媽媽都不知道,其實我的本命不是秀哥,而是椰子,最近有她們的演唱會,要是能去看的話就好了。”
“小明同學,我說過不能做諮詢的,還是早點回家吧。”章本碩百無聊賴地轉着筆,他這裡可不是學校的心理諮詢室,學生們無聊了就過來聊聊天。
“好了,好了。”王小明拖着腳走,慢慢移到門口,又回頭問:“我可以住下來嗎?”
“什麼?”
“我可以住下來嗎?”
“爲什麼?”
“我要讓爸媽知道失去我的痛苦——”王小明話沒說完,章本碩就推他出去,關上門。
王小明回頭,無語地盯着門板,連話都不讓人說完,哼!見錢眼開的傢伙,請了我一碗牛肉麪,還以爲是個好人呢!
“小明回去吧。”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王小明身子一震,慢慢轉過身,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人站在後面,面容憔悴,眼睛裡都是血絲,頭髮亂糟糟地擠在一起,一看就是熬了一夜沒睡。
“爸!”
章本碩貼在門板上,聽到外面的聲音,又打開門縫,確認了兩人的本章說的父子關係後,這才放心地關上門。
小明剛進來時,他就看了小明本章說裡父母的聯繫方式,拿出手機,發短信聯繫了他爸,叫他帶小明回去。
也許是小明多次離家出走的經歷,整個短信交流過程非常順暢。
“你好,是王小明的爸爸嗎?”
“是。你是?”
“你兒子在我手上。”
“你在哪?”
“平安大廈13層第一章心理。”
“我馬上過來。”
王小明的事告一段落,趙聞卻還沒來,奇怪,剛纔不是說就在樓下嗎?上個樓要這麼久?
章本碩看看時間,已經過了20分鐘,就是電梯壞了,爬樓梯也快到了,這是怎麼回事?
王小明跟着爸爸走,看着爸爸佝僂的背影,和花白的頭髮,突然想哭。
他昨天夜裡離家出走,這回學乖了,帶上手機,在外面網吧包了通宵,第二天一早又跑到那個死要錢的諮詢師那裡諮詢,爸爸他是找了我一夜,沒睡覺嗎?
雖然爸爸一句話都沒責備他,但是那疲憊的步伐,偶爾回頭時,通紅雙眼裡的責備和關心,都讓他自責不已。
下回還是白天離家出走吧,爸爸年紀大了,在外面找了自己一個晚上,該多累啊。
父子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着,王小明看着父親的背影想到很多事,也想明白了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其實以前父母並沒有偏愛誰,是自己長大後,叛逆許多,成績不好,又闖了許多禍,傷了父母的心,這才慢慢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姐姐也是一樣,小時候在一起搶玩具,搶搖控器,搶冰淇淋,打不過她,等到大了,早上起來搶廁所,還是搶不過她,姐姐說起自己,總是一臉嫌棄,可是也會給自己輔導功課,一點點地幫自己糾正英語口音,雖然自己實在不是學習的料,扶不起來,不過他們還是愛我的。
是之前的我太過狹隘,看不清家人給我的愛啊。
果然,去看諮詢師還是管用的。
王小明的步伐輕盈起來,到了家門口,爸爸開了門,突然走到他身後,用手捂住小明的眼睛。
“爸,幹嗎?”王小明慌張起來,難道和媽約好了男女混合雙打,不忍他進門看到擀麪杖、晾衣架、拖鞋、皮帶四大家用殺器激動得暈倒,才捂住他眼睛?
難道之前想得那些都是假的,老爸只是故作沉默,實際上窩了一肚子火,顫抖的身軀是繃足了勁,捨不得浪費,留着回去打他?滿是血絲的雙眼是昨夜通宵和老媽商量拷打方案設計圖紙敲定拷打細節步驟?佝僂的背影只是迷惑他,讓他心生愧疚,不忍再度逃走的生活化演技?
難道——今天——我要——交待——在這?
絕望和即將到來的痛苦迎面潑下,充斥着王小明的腦袋,讓他只能兩個字兩個字的往外吐。
怎麼辦?姐呢!要是有姐在,她不會加入戰局,但是會在邊上冷嘲熱諷,減弱護甲,延長控制時間,加強隊友真實傷害啊!
絕望,還是絕望,王小明都能感覺到老爸手掌上的汗毛,他一步步地往門裡走,老爸也一步步跟着。
要不要先跪下來,承認錯誤,說自己以後再也不玩離家出走,說是離家出走,其實從來沒有走出小區五百米以外,都在周邊的麪館、網吧裡廝混,只是你們從來不過來找我啊!
這樣說態度是不是差了點?
王小明還在反覆斟酌臺詞,怎樣才能打動人心,重點陳述對象是老爸還是老媽,論殺傷力是老爸,可論控制權還是老媽,當然也要把姐姐這個變數考慮進來,要防止她火上澆油,趁老爸老媽逼供時,說出自己暗戀隔壁班校花的同桌的妹妹的事。
千頭萬緒,從哪裡開始啊!
王小明很絕望,就像剛出泉水,看到對方已經帶着大龍和超級兵推到高地,而己方三個隊友還站在泉水裡互相打字噴人,剩下一個隊友空了個大,又朝後放1、2連招,最後毅然送人頭,只剩自己一人獨對敵方大軍的悲壯場面。
算了,說什麼都沒用,先跪吧。
王小明膝蓋一軟,卻沒跪成,老爸雙手捂着他的眼,還順帶摟住他的頭,生生吊着,再跪就成上吊了,腦袋要和身子分家。
耳邊突然響起媽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