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一個女人穿着紅色舞衣和一個年輕女人站在廣場上對着鏡頭微笑,背景是排成隊列的廣場舞大媽。
那紅衣舞女和年輕女人朱迪克都見過。
吳燕媽和吳燕。
老爸不說話,又直直地看着電視。
朱迪克的腦子空空的,張嘴,又發不出聲。
呆了很久,他突然跳起來,一把揪住老爸的衣領,把他往沙發上按。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以一個男人對男人的態度面對老爸。
“怎麼認識的?”朱迪克問。
“幫忙換馬桶。”
“馬桶都是我裝的,你怎麼換?”
“換下來的舊馬桶是我搬下去,拿錘子砸碎了放垃圾筒裡的。”
“然後呢?”
“然後又換燈。”
“換燈?燈是我換的!你換什麼燈?”
“就燈啊!客廳餐桌上的那幾盞,長的短的都有,我全換了,一打開可亮了。”
“然後呢?”
“沒然後了。然後我倆就好上了。”
“呸!不可能!她——”
“巧雲讓我儘早跟你說,可我就是說不出口,對不起。”
“巧巧雲?”朱迪克鬆了手。
“對啊。我跟她跳廣場舞認識的,剛開始只是普通朋友,我說我兒子是賣馬桶的,智能馬桶,家裡有需要的話,幫忙照顧一下生意,就給了一張你的名片。”
朱迪克坐下來。
“之後她就叫我去家裡幫忙,換馬桶,換燈,還請我去玩什麼密室逃生,一來二去熟了,事情就變成這樣了。迪克,我不是不答應你和小燕的事,只是——”
老爸一臉尷尬,朱迪克還在發呆。
搞了半天,老爸是和吳燕媽好上了?
“所以——我要和小燕結婚,我該叫你——爸?”朱迪克試圖理清人物關係,嗯,有點亂。
老爸慈祥地笑,“傻孩子,我本來就是你爸。”
“那小燕該叫你——爸?”朱迪克越理越亂。
“傻孩子,我也是她爸。”
啊啊!
爲什麼都是爸啊!
朱迪克不知道自己該開心還是難過。只恨自己沒早警覺。
那天老爸一臉風騷樣地穿白西裝出來就該警惕了!
“總之,她媽還是她媽,你爸還是你爸,別管誰娶誰嫁,關係一點沒變,稱呼都不用改,多好?不過結婚的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嘛。你倆先結了,我倆再結,不就成了親家結婚嗎?這樣傳出去多不好聽。所以耐心點,等我向巧雲求完婚,定下來之後,你再來,按順序啊。”老爸畢竟多活了幾十年,見慣了大風大浪,替兒子總結,理清思路,打開心結,讓他體諒自己一開始不同意這門婚事的苦衷。
朱迪克順着老爸的總結往上爬,思路暢通起來,又想揪老爸衣領,“你倆先結婚,讓我倆怎麼辦?異父異母的兄妹在一起就好聽嗎?不行!我倆先!”
“不行!我是你爸,還是你老丈人!我先。”
“靠!我是你兒子,還是你女婿,我先!”
老爸的衣領像是生出磁性,吸住朱迪克的手,兩人又像剛纔那樣,以男人對男人的身份互相對視,不肯退讓。
“唉,爲你媽,也爲你丈母孃考慮一下。她朋友多,要面子。”
“嗯?那你爲什麼不爲你女兒考慮一下?她都懷孕了!要讓她承受那麼大的壓力結婚嗎?”
談判陷入僵局,老爸眉毛揚了幾下,明顯是有話要說,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朱迪克手沒放開,還揪着衣領,他回想起剛開始跟老爸坦白時,老爸說的話:“單親家庭就是不行。”
他現在才明白過來,爲什麼老爸第一次看到吳燕的照片,就一眼看出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那個時候老爸已經跟吳燕媽談戀愛了啊啊!
朱迪克問老爸,“所以,你當初爲什麼說單親家庭就是不行?那時就想比我快一步結婚嗎?”
老爸搖頭:“不是。”
朱迪克:“不是的話,那又是什麼理由?”
老爸說:“單親家庭確實不行,不過我和巧雲結婚了,不就不是單親家庭了嗎?所以先讓我倆結婚吧。”
呸!
朱迪克鬆開手,站起來,又被老爸繞回去了。
他在客廳裡踱圈。
事情比他預想的還要大條。
照他最悲觀的預計,最壞的結局不過是老爸打死不同意他和吳燕結婚,那他只能自己一人跟吳燕結婚,在沒有家人到場的情況下,完成一場小型私密婚禮。
就算是最壞的結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自己又不是還在上學的小孩子,不管是操辦婚禮,還是未婚先孕,都有足夠的經濟實力去應對。
只是不那麼完美而已。
然而,事情比他想象的還要更糟一點。
老爸居然和吳燕媽好上了!
還用的是幫我推銷的藉口,可惡!當初裝上新馬桶,就該把舊馬桶背到樓下扔掉的!
都怪自己那時爬了19層樓,早就累趴下了,根本沒有力氣處理舊馬桶,纔給老爸上門獻殷勤的機會!
朱迪克繞着圈走,越走越慢。
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往廚房方向走了幾步,又轉身,往臥室方向走。
一種感覺漫進來,順着鼻孔,不是純粹的念頭或者思緒,而是香味。
玫瑰花的香味,臥室裡的玫瑰花香,還有那個新買的浴缸!
一道閃電無聲炸開,像幽靈般透明地漂浮在朱迪克眼前,串起一切線索。
朱迪克猛地幾步跳起,衝進老爸臥室,打開房門,那濃郁的花香凝成一股,灌進鼻腔,一路往上燙進來,熱針似扎進肉裡,身體上的大筋一根根地並弦崩發,嗆嗆嗆亂響。
他跑到牀邊、地下,撿起那一捆捆紮好的玫瑰花,一個個數過來。
1、2、3、
一捆9只。
1、2、3、4……
一共55捆。
55x9?
朱迪克拿出計算器,想到浴缸那裡還有,又跑進衛生間往浴缸水裡撈,45捆!
55+45?
朱迪克按出語音助手,55+45等於多少?
語音助手說:我沒聽清,請再說一次。
“999。”一個聲音在後面響起。
靠!當我白癡啊!雖然口算算不出來,但怎麼可能是999?
“999朵玫瑰花。”老爸在後面說。
朱迪克回頭看看老爸,又看看手下的浴缸。
亞克力材制,三裙邊。
他絕望地站起,還拿着一束溼淋淋的玫瑰,問老爸:“你該不會去了世紀真愛十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