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能麻醉?”最先回答的那個警衛提問。
“要是長在肛周、口腔都沒問題,可以神經阻滯,也可以局部麻醉,可是那裡,不行。總不能爲治一個尖銳溼疣就去腰麻吧?腰麻要進手術室,又要家屬簽字,一般人都不想搞這麼大。”白奇侃侃而談,章本碩恍惚間似是聽到陽光男科的醫生在介紹治療套餐。
“聽說可以液氮冷凍?”那個警衛又問,邊上的同伴退得更遠了。
那個警衛補上一句:“我有個剛回國的朋友告訴我的。”
“是,液氮冷凍,或者鬼臼毒素燒也行,但是這兩種容易復發。所以,一般還是選激光。聽周國平說,那次治療,他一嗓子叫得整個醫院都能聽到,還以爲哪個產婦難產。”
三個警衛不再說話,中間那個皺眉沉思。
之前章本碩諮詢時,跟白奇不說殺人了,扯到什麼痛不痛的玄學問題上,他們三正無聊呢,沒想到白奇舉個具體例子,頓時打破障礙,讓他們感同身受,光想一想,就流冷汗。
“所以,你的痛就像周國平治療尖銳溼疣一樣?”章本碩問。
“不,那只是開始。”白奇說,“周國平治了尖銳溼疣,沒過多久,又犯病了,他以爲是復發了,去找醫生,醫生檢查後,說是尿道口長了一小塊黏膜,堵住尿道口,引起排尿困難。不是尖銳溼疣復發。周國平鬆口氣,說不是就好,那醫生該怎麼治?醫生說擴張就好。周國平說擴張?擴張哪裡?醫生你哪裡堵就擴哪裡啊。”
章本碩皺起眉,他知道歸知道,可是白奇說出來,太有畫面感了,白奇身後三個警衛已經不單單是夾腿了,一看臉上表情,就知道在想象那個慘無人道的畫面。
“所以——怎麼擴張?”警衛問。
“先往裡面打奧布卡因凝膠,預麻醉,然後拿根鐵棍子——”白奇拿手比劃一下粗細,“再往裡捅,一直捅,把堵住的地方捅開,第一次捅時,麻藥還沒進血液或者神經裡,是無效的。也就是說這時候是在無麻醉狀態下。”
“完、完了?”警衛快哭出來。
“沒呢。鐵棍子留着,10分鐘吧,等黏膜修復了一部分,再換根更粗的棍子,捅進去,再留裡面10分鐘。”
啊啊啊!警衛快瘋了。
“這回完了嗎?”警衛還問,好像他現在已經在做手術,等着醫生拔出鐵棍子似的。
“不。尿道黏膜修復速度極快,一週就能長回去,所以——”
“每週一次?”
“是,連續一個月。”
章本碩問:“所以你的痛就跟尿道擴張一樣?”
白奇:“差不多,不過不是一週一次,是一天三次、五次、甚至七次。而且每次都用不一樣的棍子,長的、粗的、細的、長刺的、帶勾的……換你,你會怎樣?”
這回沒人搭話,整個房間安靜下來。
“我本以爲打坐會管用,但是沒用,一點用都沒有,觀痛,看痛生生滅滅,小痛,慢痛還好,一到點,爆發痛來了,我就恨不得從樓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痛還是會痛。甚至痛得更厲害。”
“我問過道液,是我打坐方法不對嗎?還是有什麼竅門?道液說他也在摸索,等他摸索出來,會寫一本《皇道極霸總綱》的法門,分享在病友羣。我是等不到道液的《皇道極霸總綱》了,就去問老黃,老黃說他腿子硬,盤不上,練的是站樁。我說站樁也行,你練了站樁有沒有好一點?不痛了嗎?”
“老黃說他練的是無極渾圓託嬰平地飛昇大仙樁,師從大學城綠地公園大門口往裡一百米東南向第三棵松樹處晨練的張大爺,這樁功講究的是說學逗唱,不,是色香味俱全,站足一百年,將體內氣血煎、炒、煮、烹、炸後,煉至虛無,全身就會發出嬰兒異香……我打斷老黃,就問他站了痛不痛。他說還痛。我問他那你還站什麼?他說反正要痛,總要做點什麼,萬一他哪天悟了,一下子站不痛了呢?”
“我覺得有道理,就回去繼續坐,琢磨各種方法,試着唸經,六字真言,天天去醫院二樓的花園裡去念,唸了兩天,來了一羣學生,讀英語,背《新概念》,說大哥哥,你的毅力感動了我們,生病了還不放棄學習。結果那裡成了英語角,我就再也不去了。”
“去花園唸經打坐不行,在病房裡會被其他病人家屬投訴,我只能用默唸,默唸一會兒,我念頭容易跑偏,心浮氣躁,我就冥想白骨觀。想象自己化成一具白骨,盤腿而坐。”
“白骨觀還行,可能我快死了,也見慣了死人,想白骨不是件難事。先從左腳趾想起,想象左腳趾變爛,掉肉,蠅蛆爭食,只剩白骨,左腳趾成功,再一根根腳趾想來,由腳到小腿,小腿到大腿,再換右腳,最後雙腿都化成白骨,再往上走,我想到骨盆。”
白奇頓了一下。
“骨盆怎麼了?”章本碩問。
“我想到骨盆,就想到蛋蛋,一想到蛋蛋,我心中就涌起一股蛋蛋的憂傷,想不出白骨,滿腦子的蛋蛋。”
“白骨觀不行了,我決心用唯物主義的科學觀改造打坐,從人體結構和醫學的角度分析打坐祛痛的可能性。打坐,雙盤,撇開各種功法和心念,單說動作,無非是兩腿交叉盤起,腳踝壓住大腿根,導致供血不足,強行激發心臟泵血潛力,打通經絡。之所以腿痛,也是因爲氣血不通。”
“所以只要讓氣血流通起來,就不會痛。怎麼讓盤在下半身的血液順暢流回上半身呢?倒立。盤着腿倒立就行。”
“設想很完美,但做起來很難。我盤着腿,根本用不上力,倒不過來。叫護士幫忙的話,護士會把醫生叫過來,檢查我的癌細胞是不是轉移到腦袋去了。我只能先盤坐在牀沿,然後趴下來,雙手撐地,慢慢放下頭,這樣倒立雙盤。”
“成功了嗎?”
“沒成功。一次沒撐住,從牀上掉下來,摔傷了脖子。”
白奇:“然後我又開始——”
章本碩打斷:“我知道了。後面的不用說了。”
白奇一下子說了這麼多,皺起眉頭,好像癌痛又開始發作,“你知道了?知道又怎樣?真能幫我止痛?”
“對,我能。”章本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