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書影又找到事做了。
他和呂佳換了座位,挨jennie邊上。
“你能換種表達方式嗎?這樣說話,上節目沒人喜歡的。”沈書影很認真。
“是嗎?那要怎麼說?”jennie很虛心。
沈書影倒希望她不要那麼虛心,這樣可以多耗點時間,不用聽椰子嘮叨。
“先說說你常講的幾句髒話吧。”沈書影說。
“常講的?都說出來嗎?”jennie猶豫。
“對。沒事,說吧。”沈書影的姿態很開放,髒話誰都會講,少說多說而已。
jennie又問句:“你確定?”
“確定。”沈書影覺得好笑,jennie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想吃冰淇淋又不敢說,怕媽媽罵。
“好吧。我常說的就這幾句。我嗶!這是什麼嗶巴!嗶你媽嗶!你媽嗶了。嗶你家祖宗十嗶代!嗶死你個小嗶養的。嗶你媽的臭嗶嗶!”
全車沉默,連開車的司機都在車內後視鏡看了幾眼:罵得太特麼爽了!上次被車追尾,老子也想這麼罵!
呂佳和椰子對視一眼,這回終於腦補全了。
不對,根本不用腦補,這消音跟沒消音沒區別啊!
“完了嗎?”沈書影問,捂着胸口,像被捶了一拳。jennie的連珠脆罵,罵得如此嘹亮,如此直接,又如此婉轉,竟使人生出一種錯覺,明明被罵個狗血淋頭,氣炸了肺,就要罵回去,再一細想,卻好像什麼都沒罵,關鍵地方都被嗶掉。
嗶掉的部分都是自己腦補的,也就是說,不是jennie罵我,而是我罵了我自己?我是誰?誰又是我?
其中的玄妙曲折幽微渺茫之處難以言表,只能用心體會。
“還沒。還有英文的,要聽嗎?”jennie說。
“說吧,都說了吧。”
“好。”jennie清清嗓子,“fu嗶k,sh嗶t,di嗶k,motherfu嗶ker,嗶itch,pu嗶sy!”
jennie說完,瞅沈書影眼色,問:“還行嗎?我還學了點日語,要不要說?”
“我知道了,你的問題不在嗶,而是‘你媽’這兩個字,把你媽換成其他字試試。”椰子插進來,提建議。
“我媽?”jennie說。
“別‘媽’了,換其他親戚。”呂佳一起想辦法。
其他姑娘也各自提出建議,最後綜合了大家的意見,在衆人期盼目光下,jennie蓄力,開始嗶嗶:“嗶你姥姥嗶、嗶你舅祖宗十嗶代、嗶你小姨子的臭嗶嗶……”
“停停停。”沈書影打手勢,母系都快嗶完了,接下來就要嗶父系了,再嗶下去,萬物皆可嗶。
他突然意識到jennie的髒話問題沒那麼簡單。
jennie嗶得那麼普遍,有極深刻的人文原理。
嗶母系,是表達我是你爸爸,是你外公,是你太公太太公,是血統的確認和次序建立。
嗶父系,是權力的體現,表達我在你爸爸上面,是權力結構關係組合的破壞和重構。
嗶天、嗶地、嗶家用電器則是個人情緒的表達,潛意識的宣泄,內在音樂性的流淌,雜揉了多種情緒的集合,有震驚、有憤怒、有喜悅、有悲傷、有自己難以理解分析的一切生物衝動,簡而化之,我嗶!
更深刻些,就加長,我嗶嗶嗶!
再長就沒必要了。
沈書影在思考,呂佳問他:“有救嗎?”
沈書影說:“有。”
“真的?”呂佳不太相信,椰子等人也是一樣。
如果是章老師在這,呂佳自然是有十二分信心。
可沈書影不過是個殺豬的,和心理諮詢完全搭不上邊。
沈書影看出呂佳等人的懷疑,笑着說:“除了殺豬,我還有一個職業,應付髒話問題剛好對口。”
“什麼職業?”呂佳問。
“寫手、網文寫手。”沈書影說,眼裡有光在跳,心中起風,吹起一道火來。
規避風險、自我閹割,最終割至生命的大和諧,這些都是寫手的基本功而已。
區區髒話又算什麼?
沈書影集中給jennie講解。
“嗶沒太多問題,問題是你嗶得太好了,全替換成嗶嗶嗶,也能讓別人聽出嗶後面的意思。”
“那怎麼辦?叫我不要嗶了嗎?可嗶嗶嗶,我嗶嗶受不了啊!”
“不是,繼續嗶,只是要再隔一層。”
“隔一層?”
“拿文字來說,作爲一個網文寫手,我們常常要面臨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出於劇情的需要和個人表達慾望的宣泄,我們常要寫一些不能寫的東西,說是禁忌也好,說是黑暗地帶也好,總之,不能描述,不能寫,甚至嚴苛到擦邊的富於暗示的詞彙語句也不能用,簡單來說,就算用隱喻、暗示各種間接意象來描繪,只要看到,想到那個方面,就是不行。”
“這麼嚴格的嗎?我rap裡都能直接寫啊。”
“對,如果連隱喻的意象都不能用,那麼怎麼辦?”沈書影現在教人,不自覺的有了裴老師的提問式教法的影子。
jennie想了想,直接不能寫,間接暗示也不行,兩條路全堵死了,那還怎麼寫?她想不出來,搖頭。
“很簡單,疊加,間接的意象上再加一層。讓讀者第一眼看到,覺得是A,再想一想,發現是B,等過段時間,回頭再看,才驚覺是C。在思維的時序鏈條上,插進一環,人爲地延遲文字刺激物與讀者情緒反應的時間,等讀者習慣了你的敘事風格和文字意象後,他們會自覺得跳過中間產物B,直達C。在表達與保護自我中間達到了平衡。”
“不懂。”jennie雖然也寫歌詞,但走的是嘶吼直白風,不搞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能聽懂纔怪。
“沒關係,我給你舉三個例子。你聽了就明白了。”
沈書影說:“第一個例子:有一天又是這樣坐在他身上,忽然有什麼東西鞭她,她無法相信——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尾巴,包着絨布的警棍。”
“第二個,他們嬉鬧了一下午,先是學蚯蚓,後來又學兔子,最後學烏龜,一直鬧到天黑。”
“第三個,他把手一招,將燈滅了,在黑暗中,兩人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懂了嗎?”沈書影問。
全車的人都沒說話,就椰子笑出聲,笑到一半,看大家看她,就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