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音樂聲很大,迭代迭代地叫,孩子們跟着跳,跟着叫,迭代叫成爹爹。
裡面很安靜。光被玻璃揉碎了流進來,鋪了一地光屑,有長有短,有粗有細。
黃宇他們專揀長條的光形看。
18cm!章老師!
過份了啊!黃宇想。
他現在比以前好多了。不再那麼臭美,也不再那麼頻繁地照鏡子,偶爾做成什麼難事,高興一會兒,也不自誇了。
丁鈴都說他低調太多,找不到以前那個完美黃宇的感覺。
只有黃宇知道,他不是低調,而是高調不起來。
見識過章老師的高度,他很難高調起來。無論外形、能力、對世事人情的洞察上,他都差了一點點。
可是——18cm!
章老師的高度他比不上,現在連長度都超不過了嗎?
黃宇低頭看着自己剛剛量過的中指,攢指成拳,淚往肚子裡吞。
小周:騙人!一定是騙人!我不接受!這人太壞了,長這麼帥,還盡往自己臉上貼金,呸!
張一帆:媽的。幫你們兩個和解,爲什麼我一次次被打擊?不勸了不勸了,你們兩個愛咋咋地吧!
王壘呆了會兒,訕訕問:“你?”
“對,是我。”章本碩說。
“你——你什麼時候做了實驗?大黃都死了。”
“在你之前做的。”
章本碩慢慢說出來。
他和王壘的糾葛又豈是這麼簡單,如果只是下巴的皮,皮上長毛,頂多是再不見面,又怎會搞到這種地步?
這糾葛是從來沒人走過的山路,樹、草、藤都摻在一起,糊成一團。要走可以,得提把刀砍出一條路才行。
“王老師,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大黃,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張一帆心想:知道啦,知道啦,陳教授都和王老師和好了,章老師你還一味糾結自責,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王老師,你有沒有想過,大黃爲什麼會抓你?只是因爲做了實驗的緣故嗎?大黃分不清死物和活物嗎?”章本碩說。
王壘在思索,大黃基本上和朵朵膩在一起,和王壘相處的時間不多,可王壘也知道大黃是很聰明的。朵朵還小的時候,大黃就會靜靜地守在一邊,朵朵咬它耳朵,它也不生氣,咬痛了,只會擺擺尾巴走開,跳到高處躲着。從來沒撓傷過朵朵,也沒有傷害到其他人。
張一帆也在想,他看過老王的大黃瓜,裡面有大黃的視頻,大黃偶爾調皮咬人,都會輕輕的,連印子都不會留下。它會躺下來,翻開肚皮和朵朵玩耍,收了爪子,最後快碰到時,都會放慢速度。
大黃從來沒傷過人。
“那天,我要做冠狀末端的最後一組實驗,卻找不到道具,翻了半天,去高樹辦公室問他,剛要敲門,就聽到裡面的聲音,哦,原來他們正在用。”
“我就回來,在房間裡等着,大黃就趴在桌子上發呆,我本想等高樹他們拍完,但是過半個小時,他們還在拍,而且聲音越來越大。”
嗯,打樁機,張一帆想。
“我等不下去了。”
章本碩停在這裡。
王壘的臉肉抖起來,抖得都模糊起來:“你——你——”
他指着章本碩,說不出話。
王壘一直以爲大黃抓傷他,是個意外。
“對,我覺得道具的長度和我的差不多,我就脫了褲子,給大黃做了第一次活體實驗,我躲得很快,大黃沒抓到我。但是王老師,對不起,要不是我,你也不會受傷,大黃也不會死,你也不會行動不便,被火燒傷,之後的所有事情都不會發生。都是我的錯。”
章本碩支高了肩吸氣,吸飽了,纔有力氣說話:“怪我太長。”
丁鈴和六六站在天台門口,向外看。
一個曬衣架上晾了個大肚蜘蛛俠,蜘蛛俠身上長滿了鴿子,一頭大象向他走過去。
大象嚇走了鴿子,只剩下倒掛的蜘蛛俠。
大象摘掉頭套,泄出一頭長髮。
蜘蛛俠的肚子肉抖起來,他捲起上半身,想抓住曬衣架下來,起到一半,又垂下來,前後晃悠,頭像個擺鐘,當、當、當……
大象拉開拉鍊,脫掉大象衣服,走出纖細的身材,一個女人抱住黃中發的頭,兩人上下交錯着,親在一起。
丁鈴和六六對視一眼。
丁鈴小聲說:“好看嗎?”
六六小聲答:“不錯。不過——”
“不過什麼?”
“她是不是在吐?”
六六指着跪在地上,彎着腰,背對着她們的女人。
女人一隻手捂着嘴,肩頭在顫抖。
丁鈴仔細地看,搖頭,“不是,她一定是在哭。”
“好好的,哭什麼?”六六不理解,剛剛不是還親着呢,怎麼又哭了?
“久別重逢,哭很正常。走吧。”丁鈴輕輕帶上門,和六六下去。
在房間門口,丁鈴、六六碰上了陳秀梅。
“陳教授,怎麼了?”丁鈴問。
“叫他們自己解決,半天都沒出來。我來看看。”陳秀梅冷着臉,推門進去。丁鈴和六六跟着進去。
她們一進去,就聞到不對勁。
人都在。也都好好的,沒什麼打架的跡象,可爲什麼氣氛這麼喪?
章本碩靠牆站着。
王壘、黃宇、張一帆、小週一字排開,集體站在窗邊,看着窗外。
四個人的手都插在褲兜裡,很深很深,捨不得掏出來似,一動不動,背影被陽光切割出毛邊,格外蕭索,生機滅絕。
沒人說話,沒人動作,好像只剩念頭在流動。
“喂,和好了沒?”陳秀梅叫。
王壘回頭,哆嗦了一下,看看章本碩,嘴脣像兩張口水粘住的紙,張不開,撕扯出三角形的脣肉來,“和、和好了。”
“對嘛,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要死要活的,走。”陳秀梅打個響指,很滿意最後的結果。唯一不滿的就是王壘那瑟縮躲避的態度,好像章本碩身上有什麼嚇人的蟒蛇一樣。
王壘往外走,到門口時,陳秀梅又拉住他,說:“這就走了?”
王壘一愣,手還插褲兜裡,“對啊。”
“握個手再走。”陳秀梅指指章本碩,“好歹是你最喜愛的學生,你以前不是常誇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
王壘臉扭曲了一下,匆匆走到章本碩跟前,伸手。
章本碩也伸手,兩人握了一下,指尖像冬天觸到靜電,蘸了下就各自縮回。
王壘插着褲兜,頭低着往外走。
陳秀梅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兩人挨在一起走了。
丁鈴走到黃宇身邊,捅捅他,黃宇這才醒過來似的,身子一震。
丁鈴說:“都辦好了,他倆見面了。momo都開心地哭了。”
黃宇看着窗外,眼神像收網似的,一點點連魚帶水地縮回來,團在瞳仁上晃,“momo有什麼變化嗎?”
momo是他請回來的,但都是丁鈴一手操辦,他也沒見過面。
丁鈴想了想,說:“頭髮長了。”
黃宇身子一震,轉頭看丁鈴,又迅速轉回去,吐出一口氣,手從褲兜裡拿出來,說:“是啊,頭髮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