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帆看着章本碩,覺得很新鮮。
這是章本碩第一次生氣,在他面前生氣。
至於是不是裝的,他不太清楚,不過至少扔掉那個花盆的動作有點多餘。
還有皺眉的時間有點長,僞裝的表情通常都會比正常表情延長一點。
而且僞裝情緒時,人們的注意力多會放在面部表情上,而忽視肢體動作。
章本碩扔花盆可能就是爲了掩飾自己不自然的肢體。
兩人都是諮詢師,章本碩就算不是專精微表情分析的專家,這些道理他也都懂。
只是懂歸懂,能自然地做出來是另外一回事,又不是演員。
就算是演員,能隨時進入這種狀態的也少見。
“章老師,你不用故意生氣給我看。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你還不明白嗎?”張一帆說。
“所以,你想說什麼?”章本碩問。
“黃中發他一定還有後手,他花了那麼多時間、精力,不可能就是爲了送你股份和錢。章老師,你現在跟我坦白,還有挽救的機會。”張一帆說。
“後手?你覺得他有什麼後手?”章本碩問。
“那200萬到你戶頭了嗎?”張一帆問。
章本碩點頭。
“股份轉讓協議書裡有沒有關於債務的條款?我查過黃中發,白旗集團破產後,黃中發的個人生活並沒受到多大影響,從他影響媒體的能量來看,個人資產都在集團破產前轉移出去。他是玩弄資產遊戲的高手,很有可能在股份轉讓協議中做了手腳——”
“沒有。完全的股份贈予協議,沒有負擔相應債務的條款。”章本碩說。
張一帆後半截話說不出來,這已經是他想出的最有可能的後手,黃中發要是連這些陷阱都沒設,難道真的就給章本碩這麼多好處了?
張一帆沉默了一會兒,章本碩突然問:“剛纔在你後面衝進來的是你爸?”
張一帆說是。
“怎麼樣,關係好點沒?”章本碩問。
張一帆想起張蕭推門進來時的表情,頭又痛起來。
“能換個話題嗎?”張一帆說。
章本碩無所謂。
張一帆說:“我就直說了吧。章老師。你提出賭約的時候,一早就想好了要輸,對不對?”
章本碩眨眨眼,又開始描張一帆的邊。
注意到章本碩標誌性的眼動模式,張一帆繼續說:“不管我們查出怎樣的‘真相’,你一開始就抱着承認所謂真相,然後認輸的念頭,是吧?”
“放棄當諮詢師,關閉第一章心理,這麼大的代價,一般人總會想,你絕不會輕易認輸,一定會千方百計地要贏。反過來說,如果你輸了,那個被挖掘出來的‘真相’也一定特別的真實。”
“你就是利用這個認知盲區,引誘我們去挖掘表層的真相,然後用自己的失敗證實真相,從而掩蓋真正的真相對吧?”
“你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掩蓋的真相,會是什麼?會有什麼事比你身敗名裂,不能做諮詢師還要嚴重?我的目光一直放在你身上,卻忽略了一點,如果這個真相不是你自己,而是王壘呢?你說過會有人受傷的,我一直以爲會是你,或是你的家人,但是如果是王壘受傷呢?”
“王壘會受什麼傷?如果是他逼你數據作假,如果是他殺貓,那他受傷只能說是罪有應得,你怎麼會用‘受傷’來形容呢?”
“是你主動和我們賭,但這六天你基本上沒做什麼事,就是在孤兒院門口聊天那晚,你也沒透露什麼,一味讓我說出我的猜測。你的想法是,不管我們找出什麼,你都打算承認對吧?”
“所以黃中發提前公佈了你和王壘的事,你連賭約最後的輸贏都無所謂了,只要大衆接受了這一看法,那麼等事件熱度過去,那個真相就會永遠被掩蓋起來,無人問津。”
“不過,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張一帆笑一下,隨即冷下來,說:“而且你是不是也太小看黃中發了?你對賭局的輸贏無所謂,難道他就有所謂嗎?”
張一帆想到小周闖進他家裡那幾腳,還間接造成他在老爸和陳秀梅面前看《善良的救贖》洗屁股,這終身的恥辱怎麼也洗不掉。
他絕不允許類似的事發生在章本碩身上。
黃中發一定是利用賭約的優厚條件迷惑章老師,讓他以爲賭局結束,麻痹大意,其實最大的殺招還在後面。
章老師還是這麼安靜不說話。
張一帆急了,他知道章老師一定有他的想法,有他的應對策略,可是就像他被小周痛打一頓,毫無還手之力一樣。
黃中發真要拉下臉,耍陰招,下黑手,章老師再有能耐,也沒辦法,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維度的較量。
他要讓章本碩清醒過來,這個秘密雖然有點難以啓齒,但以一個外人的角度來看,也不是那麼不可以接受,完全沒有王壘和章老師想得那麼嚴重。
“章老師,這件事雖然有點那個,但其實也沒那麼嚴重。當然,你們畢竟是當事人,我這樣說,可能有說風涼話的嫌疑,但請一定要相信我,我剛經歷了類似的事件。”
爲了爭取章本碩的信任,張一帆把自己洗屁股的事說出來。
“一個是我老爸,一個是圈內知名的心理學專家,我蹲着用蓮蓬頭衝,還放着電影,你看過吧,就高樹獲獎的那部,章老師,我——我一路衝過來,表面是要救你,其實是沒臉面對我爸啊!我懂你的。明明是件小事,卻恨不得想殺人滅口毀滅證據。”
“職工B的腿毛要刮,是暗示我你做過手術,割之前要刮毛的對吧?高樹和宋雨在陽光心理的時候就開始拍片,那個時候開始用玩具助興,大黃偶爾碰到了玩具,很感興趣,所以你纔在實驗中加了冠狀末端的設計對吧?”
“因爲做實驗的緣故,大黃對冠狀末端的條形物極爲敏感,看到就會撲過去,用爪子拍打。”
“那天六一兒童節,王壘剛做完手術,抱着病軀參加活動,活動中出血,他很不舒服,就上頂樓去換繃帶,關上門,脫下褲子,解開繃帶,查看傷口,但他沒想到大黃趴在窗臺上曬太陽,看到冠狀末端條形物抖動,本能地跳出,用爪子拍弄,傷上加傷,王壘慘叫,劇痛下抓住大黃扔出,卻沒想到用力過大,扔出窗外,大黃摔死了。”
“你也割過,很有可能是和王壘老師一起去割的,因爲有員工優惠價,能便宜一點。其他人不知道王壘去哪,你知道,因爲你也要去換藥換繃帶了。你到了頂樓,聽到王壘的慘叫,闖進門去,看到大黃飛出窗外。”
“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剛好發生火災,你和王壘一人抱着一個女孩逃出來。”
“這些都是我的猜測,可能時間順序不對,可能細節有出入,但有一條我相信是對的。你因爲做實驗的緣故,導致大黃襲擊王壘下體,王壘傷上加傷,大黃意外死亡,你愧疚,責怪自己。王壘則是因爲失手殺了大黃,無法面對孫女朵朵,只能用謊話欺騙朵朵,之後就送朵朵去國外讀書。”
“你們倆都知道這件事是意外,不能怪對方,可看到對方時,又忍不住會想起那天煙花綻放下的罪惡。”
“這種罪惡伴隨着王壘下巴上的燒傷和下體上的傷痕,每次照鏡子、理鬍子、上廁所,都會想到。而你每次看到王壘時,也會想起是自己的失誤導致這一連串的意外。如果不把冠狀末端加入實驗,如果不強化大黃對冠狀末端的敏感度,大黃就不會死,王壘的鳥也不會受傷。”
“所以,你們才都會說:不想看見他。”
“章老師,我說的對不對?這回請不要沉默,或是用其他話題引開。我只要聽,對,或者不對。”
張一帆看着章本碩。
章本碩擡起頭,迎上張一帆的目光,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