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響聲像是有怪獸嚼東西,不知從哪裡傳過來。
張一帆連呼吸都停止了,咬着牙硬是吃掉那個噴嚏。
卡啦拉,卡啦拉,聲音持續着,穩定,機械。
這時張一帆才聽出來,好像是碎紙機的聲音,這麼晚了,誰在用碎紙機?
碎紙機當然是自動的,可送紙還需要人。
張一帆慢慢往聲音的方向走。
最後停在王壘辦公室門口。
聲音就在裡面,是誰?王壘嗎?
張一帆慶幸自己剛纔進來時沒有發出響動。
他踮起腳湊到門上的窗戶去看,只露出一隻眼。
辦公室裡沒開燈,只有一個人背對着門口坐着,邊上一個大箱子,他拿一把塞到邊上的碎紙機,碎紙機閃着紅光,吱吱地絞碎紙張。
是王壘!
那箱子就是張一帆一直在找的舊紙箱。
張一帆差點要推門進去,搶下那個紙箱,只是考慮到王壘報警的可能,還有看王壘斜着身子去紙箱裡撈紙的動作,就算現在闖進去,也沒多少東西留下。
王壘似乎做了很長時間,動作和碎紙機吃紙頻率一樣,彷彿一個機器人,只有偶爾去紙箱裡撈紙時,纔會露出側臉。
張一帆看得差不多了,慢慢往外移,萬一王壘突然出來,他連躲的地方都沒有,那就尷尬了。
王壘突然站起身,張一帆縮了一下,卻聽到門裡一陣響。
他又探頭去看,王壘舉起箱子,把箱子裡剩下的紙都倒進紙簍裡,然後點燃一張紙,扔進去,
火光跳躍,照得王壘的臉陰晴不定。
最後煙散開來,王壘又澆了一杯水上去,熄了火。紙簍也燒得不成樣子,歪在一邊。
張一帆隔着門都能聞到煙味。
張一帆走出陽光心理,坐電梯下去。
直到走出大樓門口,張一帆的心還在劇烈跳動。
他回頭看樓上的辦公室,燈光突然亮起,一個人站在窗邊向外看,被光剪出一道黑影砸在窗上。
是王壘嗎?
他碎紙的時候不開燈,是潛意識地不想讓證據暴露在燈光下嗎?
張一帆回到家裡,精疲力盡,只是賭約開始的第一天而已,單尋找線索就已耗盡了他所有能量。
不單是各種各樣的挫折,只是這樣那樣的事讓他意識到一點,自己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王壘和章本碩的破裂明顯不是簡單的誤會,從兩人的反應來看,破裂的原因更深沉,更悲痛,更讓人心碎。
王壘碎紙時的表情不想是在看紙被碎紙機絞碎,彷彿是把自己的手指頭也放進去,看着自己的肉絞成汁流下,連骨頭也咬碎了,卻無動於衷。
他從未想過這樣的表情會出現在王壘身上。
張一帆把自己扔牀上,頭埋在牀單裡,快要窒息時,才擡頭呼吸一下。
輸了嗎?
他翻過身,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章本碩的身影在前面遠遠地走,他卻怎麼追也追不上。
他拼命大叫,也不能讓他停下。
這時手機響了,打斷了他的幻象,現在還是凌晨4點鐘,張一帆拿起手機看。
是陽光男科醫院的院長楊頂天發來的消息:“明天是陽光男科醫院成立二十週年紀念日,開業大酬賓,請務必到場共同參加活動。”
張一帆想死,章老師這邊的賭約一直沒進展,還要抽空去參加代言人活動。
還好從陽光心理辭職了,要是被前同事看到,還不笑死。
張一帆在人際關係方面比較淡漠,可不代表他不看重別人的看法。
張一帆又想翻回去,用牀單把自己蒙窒息。
手又滑了一下,翻到下一個信息,是鄧秀蘭發過來的。
他想到攝影展上,鄧秀蘭跟他說過,如果海外市場反應熱烈的話,還需要他一起出國參加攝影展。
該死!爲什麼事情都奔着這一兩天過來。
張一帆還是打開消息,卻是一張照片。
鄧秀蘭在下面發了一句話:只在家裡找到這樣一張照片,其他的沒有了。
那張照片裡有三個人,章本碩、王壘、還有一個女人,上了歲數,面相看起來還是很年輕,只是微白的雙鬢,還有眼角的皺紋揭示了她的真實年齡,在4、50歲左右,只是保養得好,再加上氣質好,顯得年輕。
她和王壘挨在一起,三人笑得很開心。
這笑容讓張一帆想起了什麼,又翻到孤兒院玩氣球的那張照片。
之前他關注的是高樹和宋雨。
現在聚焦在張一帆和王壘身上,就看出些變化。
和孤兒院那張照片不同,兩人雖然還在笑,可肩膀間空出一道,頭歪向不同邊,視線沒有交匯,王壘的腰弓着,雖然是在笑,放大額頭部分後,卻看到眉毛上挑,擠在一起,那是恐懼的標誌,他在害怕什麼?
章本碩?還是邊上那個女人?
張一帆移動圖片,鄧秀蘭的手機很好,拍的像素足夠高,他看到那女人戴了一個胸牌,上面寫着:陳秀梅。
陳秀梅,叫這個名字的人可多了,光憑一個名字可難以進一步搜查。
張一帆又把圖片其他部分一一看過,三人是在一個大會場拍的照片,身後全是座位和參會的人羣,還有一角橫幅,用外文寫的,只是距離太遠,放大後也很模糊。
張一帆努力辨認也認不出來,而且只有一個單詞,就算認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會議。
張一帆看得眼睛疼,放下手機,休息了一會兒,突然靈光一動,想起了章本碩那篇論文《逗貓棒在橘貓習慣化行爲中的應用》,他記得當初因爲這篇論文,王壘還特意去國外參加過會議,發表了專題演講。
難道就是那次會議?
張一帆在網上搜索,很快就找到了那次會議的照片,和鄧秀蘭發過來的這張一比對,背景果然一模一樣。
然後再搜參會人員名單,很快就知道了陳秀梅的身份,佛羅里達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主攻變態心理學以及心理側寫。也就是美劇中常出現的心理犯罪側寫師。
終於有了突破口,找陳秀梅,她可能知道些什麼。
張一帆給陳秀梅發了一封郵件,詳細說明原由。然後就等回信。
他一邊等一邊刷手機,順帶找出孤兒院的地址,想着有空還要去孤兒院一趟,問問當年那次火災是怎麼回事。
本來因爲王壘銷燬證據,心情低落,一下子又冒出這麼多線索,千頭萬緒,反而不知道該去查哪裡。
不過也從側面證明他的思路是對的。雖然知情人不多,但章本碩和王壘的那件事,絕對有很多線索曝露在外,甚至是影響很廣的新聞,只是一般人無法理解其中的意義。
所以章老師也選擇了遮掩秘密,而不是銷燬,用部分真相去誤導他們的調查方向。
讓真相淹沒在一萬個真話中,每句話都是真的,但每句話也都只是一個側面,不見全體,就看你怎麼去想。
真相是融化的謊言。
章老師,所以你也是這麼去修煉的嗎?堅持說真話去鍛鍊自己。
這場賭約還只剛剛開始,但張一帆自我感覺已經成長許多。
要不是章老師以不做諮詢師爲賭注,肯定是認真的,他都差點以爲章老師不在意賭約輸贏,只想教他些什麼。
張一帆想着想着,眼睛一花,手機屏幕反光,他回頭看去,窗外已經大白,他心裡咯噔一下,“第二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