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沒有老李,也沒有其他人。
只有一個紙人,真人大小,只矮陸文一頭,大白臉,臉上只有兩隻眼和嘴,用口紅擦出來的笑臉符號,^_^
紙人上身綠衣,下身紅褲,門開得太急,過堂風吹得它抖,似是笑得發顫。
陸文眨眨眼,紙人好像也跟着眨眨眼。
陸文整個身子熱了,血衝到頭上,抱起紙人到走廊上大喊:“誰亂丟紙人的?一個也要好幾百呢!”
太不像話了,責任心呢?
陸文叫了一陣,除了走廊末端傳來的回聲,再沒人應他。
有人應的話,也只能是身邊這個紙人。
陸文扭頭看看懷裡的紙人,紙人的口紅都沾到他衣服上,嘴巴裂到耳朵邊,當然它還沒耳朵。
陸文嘆口氣,又把紙人抱回去太平間,立在5號酒窩牀邊。
等明天一早再送回去吧。
不過這紙人是殯葬用品店的嗎?
殯葬店早就外包出去了,老闆的風格他曉得,用料能省則省,紙人就差做成二維平面,就像老闆上幼兒園的兒子畫的作業。哪像這個紙人,三維立體,有衣有褲,跟真的差不多。
陸文又看了那紙人一眼,紙人挪了一下,側過身子,對着5號酒窩笑。
陸文不滿地嘟噥一聲,他早就跟領導提過,說太平間的鐵門該換了,門底下的縫那麼大,冷氣都跑光了。
風吹得腳冷,又吹得紙人挪來挪去,好像替他檢查屍體似的。
領導卻說什麼縫大挺好的,幫助散味。
問題是哪來的味?屍臭味誰遭得住?
每具屍體他都看得好好的,領導是不信任他嗎?還是總想着省錢?
換扇門要花多少錢?
陸文躺椅子上,不再理那微微晃動的紙人,拿着手機玩了會兒,不知不覺睡去。
他聽到屋外的鳥叫聲,眼睛沒睜開,隔着眼皮已感到光滲進來,才發覺自己做了一個又長又詭異的夢。
他四肢無力,背上全是汗,粘着衣服又冷又溼,有東西在碰他的腳,他張開眼,一張大白笑臉跳出來,是那紙人,昨夜風吹了一宿,又從5號挪到自己腳邊。
陸文收了腳,蜷在椅子裡,又閉上眼,回味那個夢。
他夢見小麗了,奇怪,明明沒怎麼接觸過,只見了一次面,爲什麼對她念念不忘?
還是說看過呂翠花後,覺得還是小麗好?
可惜小麗不給他機會啊。
夢裡小麗握着他的手在殯儀館的後山上逛,還說他的手好白,是不是每次下班了都要洗很多次。
山路上碰見老李,老李誇張地讓路,衝自己擠眼睛。小麗說李師傅好,老李說小麗好,又來看男朋友啊。
中午休息的時候,小麗去找圓圓,圓圓教她化妝,怎麼塗口紅,怎麼畫眼影。
他很想吐槽圓圓的手藝,畫習慣了,塗活人臉上也像死人,小麗找誰去學不好,偏要跟圓圓學。
小麗背對着陸文,圓圓給小麗化妝,化完了,圓圓叫小麗轉過身來給陸文看。
陸文看到一張笑臉,就跟紙人一模一樣。
兩隻眉毛笑得拱起來,尖尖的,嘴巴向兩邊撕開,血紅一條弧線。
陸文睜開眼,看着面前那個紙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看了紙人的笑臉,做夢夢到小麗臉上。
唉,春夢變成惡夢。
陸文放下腳,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環視室內,發現5號的白布垂了一半下來,臉露出來。
一定是昨夜的風太大,或是紙人挪動時帶到了白布。
他走過去,正要把布蓋回去,整個身子僵住了。
酒窩在笑。
酒窩的嘴上塗了厚厚的口紅,嘴角向上翹起,指向耳朵,眼窩塗了紅色的眼影,中間向上拱起,乍一看,眼睛帶着血在笑,嘴巴裂開無聲地笑。
整張臉都在笑,笑出^_^
他扭頭看向紙人,天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那紙人臉上的紅眼紅口似乎淡了些,好像昨夜趁陸文睡着,彎下腰,印在酒窩臉上,複製了一個笑臉一樣。
陸文的手抖了好幾下,提着白布,輕輕地拉上來,蓋住酒窩的臉,然後抱起紙人,往隔壁化妝間走去。
化妝間門沒鎖,進去,除了一具正等着化妝的遺體外,沒有活人,只有零散的化妝工具散着。
陸文進去看了幾眼,就發現一隻用到一半的口紅,他拿起來往自己手背上抹了一下,再把手湊到紙人臉旁對比,顏色一樣。
果然!
他抱着紙人往領導辦公室去。
“領導!我受不了了!”陸文放下紙人,衝着領導吼。
領導剛泡了一壺茶,開了電腦,正想來盤鬥地主,開始一天美好的上班時光,被陸文的紙人和一聲吼嚇得差點尿出來,問:“怎麼了?”
“圓圓!她又來太平間裡搗亂。”陸文把該說的都說了。
那難聽的歌聲、塗了笑臉的紙人、還有酒窩的笑臉,都是圓圓搞的鬼。
領導聽完了,問:“證據呢?”
陸文說:“太平間有監控。她晚上一定偷偷溜進來了。”
領導說:“你忘了嗎?監控早壞啦。”
“壞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聽我說,圓圓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哪知道,你該去問她。”
“好的,我會找她談的。”領導的樣子看起來很敷衍。
陸文又把圓圓給7號塗指甲油的事說了,說圓圓有點怪,要不要叫她去看一下心理諮詢師?
領導深深地看了陸文一眼,很久很久,說:“好的。正好我們有簽約的心理諮詢師。”
陸文出去了,走出門口,帶上門後,還站了一會兒,今天的領導也有點奇怪,以前的領導有這麼好說話嗎?好的、好的,這麼客氣還真不適應。
不過這次圓圓真的做過份了,平時同事間開開玩笑,做點惡作劇不稀奇,可隨意擺弄遺體,這就不對了。
就算酒窩是具無人認領的屍體,可不代表她就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們只是暫時還不知道酒窩去世的消息。
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一定有人正在想着酒窩,盼她回去。
正因爲如此,圓圓的惡作劇更不能原諒!
陸文突然明白了,爲什麼阿骨大說圓圓是殯儀館第一美女,章老師也問他爲什麼不在同事中找一個女朋友,他卻對圓圓沒有一點好感,甚至有種說不清的嫌惡。
就是因爲圓圓對待遺體不職業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