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裡的朗誦聲傳出,聲音時高時低,抑揚頓挫,入耳後自化成一線文氣,起承轉合,光色離離。
劉約翰聽得發呆,陳春花也一樣。只不過她醒得更早,右手扔了槌,兩隻手捧住劉約翰的頭,說:“再來一次。”親了上去。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劉合捂住自己的眼,受到一萬噸的傷害。
這比他發現爸爸是王根基還要震驚,明明是相處數十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家人,爲什麼都變樣了?
朗誦聖人劉福全、王根基吧劉約翰、索吻狂魔陳春花!
他、他自己也有隱藏起來,不爲人知的一面嗎?
足浴VIP劉合?
伴隨着父親和18號的朗誦聲,劉約翰閉着眼,賣力吸吮,像是手指頭出了血,把血吸乾吸淨一樣。
他的心似是沉在海底,看巨鯨從幽藍色的海面沉落,海水中奏起灰色的音樂,夜空繁星垂下光髯,錚然敲動海面,與鯨落之聲相和相嬉。
恍惚間,心意寄送,天旋地轉,他置身於一片柔藍漾紫中,他試着動了一下,潑剌水聲驟起,一股巨力自下而上託他飛起,向上,向上!
他向下看去,下面是海,星月徜徉,劃雲破浪,上面是天,雲稀星稠,月懶風閒,幻化無定。
天海對照,星月互射,他竟分不清自己在哪,再一扭頭,看到自己龐大的身軀,才赫然發現自己化成了鯨,巨鯨,飛天的巨鯨!
我——舉起來了!
青春的活力重新注入到巨鯨身上,巨鯨還在膨脹,比通貨膨脹還要膨脹。
劉約翰自從步入五十,就再也沒有這種感受,衰老對他而言就是痛風、糖尿、發酸發臭的記憶,還有從指間淅瀝而下,時斷時續的尿流。無論如何撥弄,只昂揚一陣,就垂頭喪氣下來。
用進廢退!用進廢退!
爲什麼不早點去找章老師諮詢!
劉約翰激動地全身顫抖,恨不得立馬跑到第一章心理的衛生間,尿上一泡給章老師看。
他當然不可能這麼做,暫時抓住青春碎片的劉約翰只能更用力地抱緊老婆,像個剛異變的喪屍啃着老婆的臉,老婆的脣。
陳春花推開劉約翰,看着地上的鑼。
劉約翰愣了下,問:“怎麼了?”
難道是多年沒親,技術下降,嗑到牙齒,咬到舌頭了?
“大姨媽。”陳春花說,“我大姨媽來了。”
劉約翰頭暈了下,還以爲自己真的穿越時空,回到過去,那個熾熱燃燒的青蔥歲月。
可是,老婆,你都快六十了,大姨媽早走了。
咚咚咚,一大羣人涌進來,兩人扶着一個老太太走過來。
老太太昏着兩隻眼找了半天,才找到陳春花:“小花啊,驚喜呢?”
劉約翰看着陳春花的大姨,還有二弟、三弟、大姐……,滿屋的親戚,比過年還熱鬧。
他默默地彎下腰,揀起鑼,擋在身前,進屋去換褲子。
陳春花、劉合忙着招呼親戚們坐下。
陳春花在想該怎麼解釋,劉合在想該怎麼和楊紅星在老地方會合。
敲鑼爲號,聽到鑼聲就進屋,是陳春花和大家事先約好的。沒想到親到忘情處,手鬆鑼墜,親戚提前入場。這可尷尬了。
總不能說祝賀劉福全92大壽吧,劉合生日?早過了。
結婚紀念日?是幾號來着?自己都忘了。
陳春花苦苦思索,劉福全房間的門突然開了。
18號跌跌撞撞從門裡出來,兩頰緋紅,雙眼冒火,嘴角有沫。
她低着頭扶牆往外衝,劉合捧着大衣送上去,18號接過,繼續衝。
劉約翰換好褲子出來,攔住她,想拉到一邊說錢的事。這麼多人在,當面給當然不行,得商量下是打微信還是打支付寶。
18號繞開劉約翰,連連搖頭,不用了,不用了,魔鬼!那個老頭子是魔鬼!
她現在只想離開這裡回家。再多留一會兒,她怕自己會發瘋!
18號入行時間不長,經驗不多,可平日裡在休息室聽姐妹們閒聊,也聽過不少故事。
多變態、多下流的事都有,可那些故事再變態都比不上這個老頭子做的事!
光“噢噫”這兩個字他就叫自己唸了幾百遍!
怎麼念他都不滿意,說感情不對,要麼太滿,要麼太收,要麼太靠前,要麼太延後!
讀《頓河》、讀語錄、讀詩,老頭子耳背聽不清,明明用盡所有力氣大聲讀了,還要再大聲一點,嗓子都啞了,她的嘴巴從來沒這麼累過!
18號哭着跑了。
劉約翰回頭招呼親戚,阿樂還處在呆滯狀態,說好了抓小三,爲什麼變成朗誦大賽?爲什麼陳春花和劉約翰摟摟抱抱?爲什麼爲什麼?
過了一會兒,老爺子晃出來,樂呵呵的,看這麼多人在,不知道是誰,還是陳春花重新介紹了一下。
老爺子摸摸腦袋瓜,說:“等着。”又返身回去,抱着一個包出來。
“剛好大家都在,幫我個忙,小合進了批貨,幫我宣傳宣傳,免費,免費的。”老爺子打開包,一個個挨個分了。
一聽免費,親戚們擁過來一下子搶光,各自拿手裡顛着把弄。
終於還是大姨媽先發話了:“這到底是個啥?杯子不像杯子,桶不像桶的,裡面還軟軟的?做成蓮霧樣,擺飾?”
劉合想死了。劉約翰也想,想打死劉合。陳春花想看劉約翰打死劉合。
劉福全哈哈長笑,去廚房拿一把筷子戳杯子裡,顛來倒去,筷子不掉,說:“筷子桶啊!高科技,怎麼擺都成。”
大姨媽看得連連點頭,說:“一個怎麼夠?再拿兩個,我送幾個給鄰居,幫你宣傳宣傳。”
親戚中有人附和,說再拿幾個。
有男的紅着臉說對對對,也給我幾個。
懂的人心照不宣,不懂的人開開心心。
不過兩派人合在一起,都是一個念頭:真是驚喜啊!
劉合把剩下的貨分完,親戚們又坐了一會兒,不懂的人急着回去送人顯擺,懂的人急着回去試用。大家都散了。
家裡只剩下劉約翰一家還有阿樂。
五人互看了幾眼,都不知該說啥纔好。
還是劉福全和劉合擊個掌,劉福全擺驕傲臉,劉合狂拍馬屁:“還是爺爺厲害!”
劉福全笑幾聲,又回房去詩朗誦,鏗鏘有力,聲壯氣粗。
劉約翰看了陳春花一眼,陳春花看回去,兩人板着臉,眼睛都往房裡斜了斜,默契地一前一後往臥室裡挪。
只留下阿樂和劉合。
阿樂好不容易續上了之前的狀態,要逼問楊紅星那個混蛋去哪了?
明明是送小姑娘來陪老爺子讀書解悶的,怎麼做得跟拉皮條的一樣,平日裡一定是沒少做這種事!
阿樂正要問,劉合手機響了,劉合打開看,是楊紅星發來的消息。
——老爺子還沒好嗎?我腳都快泡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