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扭頭看,是個漂亮的女人,有點年紀,妝化得精緻,也沒能蓋住魚尾紋。不過還是很漂亮。
絕情愣了一下,站起來接過筆,簽在自己的照片上,那是上次比賽的一張側臉圖。
老陳羨慕嫉妒恨之餘,也想明白了,退役後要做什麼,經紀人,力推絕情這不男不女,不對,是亦男亦女的傢伙。
絕情的粉絲覆蓋面是真大,從油膩啤酒肚中年老男人,到精緻妝容職場麗人,上可掛印封侯,下可兼濟寡婦。
這就是棵活生生的搖錢樹啊!
其他人本要過來擋一下,最近私生飯騷擾事件頻發,大家都很注意絕情的安全,見是個女人,就繼續喝酒吹牛擼串。
絕情簽好名,說了謝謝,那女人收了照片,又問:“可以抱一下嗎?”
絕情一愣,老陳耳朵已經豎起來,目光潑出去,澆那女人一身,從上淋到下,就是沒發現一點女裝大佬的痕跡,這才放下心,呵,好熱情的女粉絲。
絕情點點頭,有點無奈,不過也沒辦法,誰叫別人喜歡她呢。
那女人張開手,湊近了要抱,卻突然停住,雙手按住絕情的肩頭,盯着她脖子看,“你這道痕哪來的?”
“什麼?”絕情沒聽清。
女人輕輕碰了一下絕情脖子,問:“你有男朋友了?”
“啊?”
女人雙眼中的冷意浸涼了絕情的身子,那兩隻手像老鷹的爪子,扣進肩頭肉裡。
“你不是就要比賽了嗎?怎麼還有時間談戀愛?你這樣對得起你媽嗎?”女人聲音高起來,老陳他們發現不對勁,上來分開兩人。
女人又嘮叨說了幾句,像是高中抓早戀的班主任,叫絕情好好訓練,不要搞那些愛啊情的,拿了冠軍有的是時間讓你去談。這才走了。
被那女人一鬧,大家再沒興致,吃完喝完就回基地了。
老陳付完第一期賬單,陪絕情回去,問她有沒有事,怕不怕?要不要我晚上——
絕情一眼削過來,老陳矮了半截,囁嚅起來:“要不要我晚上叫菠蘿來陪你睡?”
“不要。睡到半夜,又跑你房裡。”
老陳臉一紅,打個哈哈,說那是半夜上廁所回來上錯牀了,誤會誤會。
老陳再不敢招惹絕情,知道她性子清冷,喜歡一人呆着,就說自己要回去看書了,剛買了本《老丈人與海》,要好好揣摩一下。
絕情沒回宿舍,又到訓練室,開了電腦,發了會呆。想什麼,又沒想什麼。
一個個私生飯,越來越近,從舉牌到qq,到打電話,再到最後直接面對面質問她爲什麼有男朋友。
下一個私生飯會怎樣?潛入基地,藏在她房間裡,等她關了燈睡着,站在牀邊靜靜地看她睡覺?
這個念頭一起來,恐懼就跟在後面滲進來,沉到骨縫裡塞着,像牙縫裡嵌了肉絲,脹得難受。
絕情不想回去睡覺,也不想訓練,她想找個人聊聊。
老陳不行,我在他面前一直很堅強。
菠蘿睡着了,最近她忙着結婚的事很累,不能打擾她。
老媽?說了她會擔心。
章老師?
找他諮詢有用嗎?他只會叫我說爸爸的事。
不過,有人能陪我聊就行。
絕情發個消息給章老師,半天沒回,這纔想到現在是凌晨3、4點,章老師肯定睡了。
她沒關掉窗口,一行行往上拉,看歷史消息。
章老師說的不多,大部分都是她在說,說爸爸的事。
——我爸確實挺酷。
——只是喜歡看爸爸玩。
爲什麼只喜歡看爸爸玩呢?因爲爸爸一旦有事,通常都是媽媽叫他做的,爸爸就會讓自己做些枯燥的活,比如刷敵練功,走迷宮之類的。
剛開始她還很興奮,被爸爸哄着,刷夠一百個敵人,能升一級,有很厲害很厲害的招數出來。
金庸羣俠傳裡的野球拳就是這樣被她生生練出來的,找個小兵,不斷移動,打空拳,練到滿級,出門無敵。
時間久了,她就看穿了爸爸的險惡用心,居然利用父女親情,把自己打造成一個人肉升級外掛,無恥!
於是她準備反擊,很簡單,寫作業的時候,揉揉手喊痛,媽媽問怎麼了,她說幫爸爸按空格鍵按多了,大拇指有點酸,媽媽就炸了,叫爸爸過來,說你當初怎麼跟我說的?適當遊戲不會影響學習?有你這麼當爸爸的嗎?打遊戲重要,還是學習重要?女兒重要,還是遊戲重要?
學習、學習、女兒、女兒!
爸爸深刻反思,嚴肅檢討,包辦接下來一個月的家務以及買菜、燒飯、洗衣等活動,直至老媽實在咽不下他炒得夾生蛋炒飯,奪過鍋鏟爲止。
從那以後,她就自由了,想玩什麼玩什麼,想玩多久玩多久,再不用在學校趕着寫完作業,回家好幫老爸升級。
也是從那以後,她才真正喜歡上玩遊戲,而不只是看。
爸爸給她配了一臺電腦,兩個人一起玩魔獸爭霸,她也不懂怎麼買裝備,就知道鞋子、斗篷,哪個好看買哪個,買好了,就跟着小兵出去衝,後來學習任務緊了,每天還要背英語,就把電腦聲音關了,一邊玩遊戲,一邊跟着英語錄音讀。兩不耽誤。
也許就是那時,練就自己一心二用的本事。
再之後,就是玩魔獸世界,爸爸選了個侏儒法師,她選了牧師,爸爸帶着她做任務、釣魚、烹飪、聊天、看風景,後來還加了個公會,叫中國人獸保險。
自從玩了魔獸世界,爸爸其他遊戲就玩得少了,只偶爾玩一下英雄無敵3,打打死靈法師,帶上吸血鬼,一路殺下去,等後期亡靈大軍數量上來,享受一下無敵平推的感覺。
爸爸的身體越來越差,消失了一段時間,回來後,她差點認不出來,怯生生地不敢叫爸爸,直到爸爸叫她小名,她纔上去抱住爸爸,第一次,輕輕的不敢用力。
爸爸兩頰的肉沒了,像是被勺子剜掉,頭髮也掉了不少,我摸摸他的頭,問他會不會變成光頭。
爸爸說不會,頭髮掉了會長回來。
他騙我。他的頭髮再沒長回來。
爸爸出去幾次後,就一直呆在家裡,再沒出去過。
我問媽媽,爸爸的事都做好了是不是?再也不用出去了,是不是?
媽媽說是,爸爸再也不出去,說完就轉過身去,不讓我看她的臉,可我聽到她在哭,爸爸再也不走了不是好事嗎?爲什麼要哭?
爸爸生了病,再也不能陪我踢球、拉着我溜冰,有時天氣好,我看外面的陽光亮亮的,特別招人喜歡,想出去玩,跟爸爸一起,那時就特別希望爸爸的病趕快好,好了就能陪我出去玩,遊戲也好玩,可我還是喜歡出去跑跑、跳跳。
媽媽有時會扶着爸爸出去散步,爸爸戴着帽子,靠着媽媽,一小步一小步地走,我就在前面跑啊跳啊,跑遠了,再回頭找他們,我踢球給爸爸看,爸爸看,我會勾球了,嘿!
爸爸,我會溜斜坡了,看,不用你扶哦!
爸爸,我能打出三個水漂。一個比一個遠!
爸爸不能大聲說話,只用眼睛笑。
媽媽的臉在笑,眼睛在哭。
那次是爸爸最後一次在公園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