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文在走廊上逛,現在是晚自習的時間,教學樓一層層的燈光亮着,只能看見窗邊伏案讀書的學生剪影,卻沒任何聲音。
不愧是第一中學,學風真好。
沈立文還沒走,在學校的心理諮詢室外面瞎晃,是因爲張一帆還沒走。
張一帆在裡面和章本碩聊天,而且聊得很開心,時不時有笑聲傳出來。
沈立文都想衝進去問你是不是想再請章本碩回來,做陽光心理的督導老師?
之前給那個學生的諮詢居然也是讓章本碩做的。還說沒抑鬱,推翻了之前的測試結果,簡直就是打陽光心理的臉,還是主動伸過去讓他扇的。
不行,他這次回去,一定要向王總告狀,張一帆比李臨還過份,鐵了心要幫章本碩,還一點都不掩飾,誰給你發工資的,第一章心理還是陽光心理?
章本碩和張一帆聊得挺好。
張一帆的臉有點冷,沒太多表情,頂多就是微笑,可眼神卻始終溫暖着,明亮卻沒有棱角。
他和章本碩說今天的講座,說他做的貼標籤的實驗,也說自己在陽光心理做的工作,看他寫過的培訓教材,誇他寫的好。
章本碩說話時,張一帆就靜靜地聽,很少插話,只是一直看着他,用“看”來形容不太精準,是盯着他的瞳孔不放,好像裡面藏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章老師,這次心理公開課後,還有一天的心理諮詢時間,向全校師生開放,我想邀請你一起,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張一帆說。
“叫我本碩就行了。明天嘛,可以。我也好久沒做學生的諮詢了。以前在陽光心理的時候倒是常做。”章本碩想想明天沒有預約,閒着也是閒着,而且張一帆幫他這麼大的忙,他也不可能拒絕。
“好的,多謝章老師了。”張一帆笑起來,卻還是不肯改稱呼。
章本碩也只好隨他。
“其實章老師,我還有個要求,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張一帆身子前傾,聲音放低。
章本碩點點頭。
“來陽光心理前,我給自己的定位一直是個心理學家,主要的研究領域是認知心理,做了太多年的實驗,總在基礎理論方面撲騰,偶爾也會覺得枯燥,所以加入陽光心理,就是想在心理治療上積累些經驗,順便驗證一下我的理論,拓寬一下應用環境。”
張一帆說了一長串,章本碩表示理解,剛纔的談話他就發現了張一帆的研究基礎非常深厚,不是普通的心理諮詢師,旁徵博引不說,常會說出一些行業內最新的研究成果,看來是一直有在關注。
“所以我明天想做個實驗,我們兩人以一天時間諮詢,看看誰諮詢的學生多。怎麼樣?”
這個提議出乎章本碩的意料,心理諮詢又不是比賽,也不能拿來比,誰多誰少有什麼意義呢?
“就當是我個人的一個任性要求。章老師,可以嗎?”張一帆說,“我做研究多了,諮詢技巧生疏得很,總是把時間拖得很長,我想以這個爲壓力,給自己一點動力。”
張一帆說話時,換了一隻腳。
章本碩看看他頭邊的空氣,點點頭。
張一帆撩了一下鬢角,盯着章本碩的瞳孔,說:“那就謝謝章老師了。我們明天再見。”又撩了一下鬢角,才伸出手來。
章本碩看他頭邊的空氣,眨了眨眼,又閉上眼,想了一會兒,才睜開眼,伸出手和張一帆握了一下,笑開來,說:“明天見。”
“雙,聽說了沒?今天全天開放心理諮詢,兩個老師,你去不去?”包哲遠問。
李雙埋頭寫字,嗯了一聲,說沒空。
他現在只後悔一時口快,噴了教導主任,要寫一萬字檢討書,早知道還不如被他打一頓呢。
寫到手痠腦裂,也只憋出八百字,他都想去找大鳥問一下,看他們寫多少,要不大家一起去圖書館合作吧。
不過聽包哲遠這麼一說,李雙才明白爲什麼教室裡人這麼少,只有金婷和鄭恆,鄭恆在看書,金婷埋頭寫字,一摞摞的草稿紙壘得老高,都快高出她的頭,不知道在寫什麼。
李雙隨口問了一句:“你不用寫檢討?那天留下來教導主任跟你說什麼了?”
包哲遠愣一下,哈哈長笑:“以我的口才,說到最後差點認我做乾兒子,寫檢討?不存在的。不過我出來的時候,倒是聽了一個小道消息,你有沒有興趣?”
李雙嗯一聲,還在想已經寫完了錯在哪,接下來要寫爲什麼錯,然後再寫以後怎麼改纔不會再犯。
包哲遠直接說:“兩個老師要比賽,看誰諮詢的學生多。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比的。不過照我看啊,明顯陽光心理強,好多女生犯花癡,說張老師帥,要去諮詢花癡病怎麼治。”
李雙停下筆,擡頭:“比賽?”
問清楚比賽的事後,李雙決定要幫章老師一把,最差最差也不能落後太多,把場面弄得太難看。
就算是學校裡的學生也知道陽光心理的大名,本地的電視、報紙上常常有陽光心理的諮詢師出來,學校的心理老師也常常講以前在陽光心理實習的時光。
而第一章心理聽都沒聽過,要不是有柳平老師的介紹,李雙也不可能會去找章老師諮詢。
章老師的實力絕對強,就是名氣差些,缺少宣傳。
不過,沒關係,第一中學是我的主場,我來幫你宣傳!
李雙要拉上包哲遠一起幫忙,自己是認識些人,可大部份都球場上的球友,遠沒有包哲遠靠販賣各路消息得來的人脈寬廣。
本以爲要威逼利誘一番,結果李雙剛說,包哲遠就答應下來。
“真的?”李雙有點驚訝。
“對啊。”包哲遠臉有點紅。
“沒附加條件?”李雙再問。
“雙,這樣說就見外了。大聲告訴我,我倆什麼關係?”包哲遠摟住李雙的肩猛晃,聲音大到鄭恆都回頭看,金婷還在埋頭寫字,不受影響。
“沒什麼關係,還有,以後別喊我雙,ok?”李雙起一身的雞皮疙瘩,拿筆尖對着包哲遠的手,包哲遠這才鬆手跳開。
包哲遠去幫忙宣傳,走之前,誇下海口,不帶一百個人過來,他不姓包,對,再也不姓狗不理的包。
李雙也開始想可以拉幾個人過去。
先從身邊的開始吧。
教室裡就剩兩個人了,金婷、鄭恆。
鄭恆就算了,金婷挺好說話的,交情不深,不過試一下總沒錯。
李雙走到金婷身邊,看到她桌上一疊厚厚的草稿紙,寫滿了數字和數學公式,金婷正咬着筆頭低頭沉思。
“那個,金婷,你要不要去做一下諮詢?”
金婷擡起頭,兩個黑眼圈嚇了李雙一跳,金婷愛打扮,常趁老徐不注意擦個口紅,塗點什麼霜之類的,有事沒事照照鏡子。
突然變成熊貓是怎麼回事?昨晚翻牆去網吧通宵了?她也打遊戲啊。
“嗯?”金婷的目光茫然劃過李雙,落在空處,又縮回來,聚焦了半天,纔對上李雙的眼,像是靈魂剛從另一個世界穿越回來,或是剛重生一樣。
“要不要去諮詢?那個章老師人挺好的。”李雙說。
金婷搖搖頭,說:“不去了,我還有事。”又低頭演算。
李雙看她這樣,也不好再說,出門去找其他人。
一個班一個班問過來吧,認識的人都叫上,總有人要去的。
隔壁就是三班,三班裡他最熟的人就是大鳥五人組。
當然這個熟是打得熟。
放在平時,剛打過架,要和好,也要在球場上交鋒幾回合,再裝作沒事一樣去小賣部喝水,把過節揭過去。
可現在爲了章老師,李雙也只能厚臉皮一趟。
三班裡的人也少得可憐,大鳥五人組倒是都在,一個個趴在後排,咬牙、皺眉、撕指甲、摳腳、看天花板發呆,桌上都攤着幾張紙,寫了幾行字。
看來都爲那一萬字檢討發愁。
他們見李雙進來,倒沒多少火氣,連句話都懶得說。
正寫檢討,煩着呢!
李雙走過來,五個人,唉,五個就五個吧。爲了章老師的面子。
“走,去諮詢。”
“滾一邊去。”大鳥有氣無力。光寫個檢討書開頭就費盡了他所有力氣,現在見了新鮮仇人都沒興致絆嘴了。
“誰去諮詢,我幫他寫檢討書。”李雙說。
“真的?”大鳥一愣,跳起來。
剩下四人也站起來,習慣性地抖動胸肌,連成一浪。
李雙閉上眼,慢慢點頭,安慰自己,六萬字、六萬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