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鈴不敢再笑,臉上的肉也一點點平下來,極慢極慢地側個身,怕弄醒枕頭一樣,硬着脖子懸空,看簾子上的影,兩個人。
一個塗黑了一半簾子,另一個橫過來薄薄的一片。
簾內安靜了一會兒,又響起低低的笑聲,說些抓住那兩男兩女,折磨人的話,大多數是一個人說,另一個人聽。
就是那兩個人,燒烤店裡的瘦子和壯漢。
怎麼在這碰上他們?
對了,瘦子也吃了田螺,得了胃炎。
丁鈴一點點從牀上撐起來,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音,她現在甚至後悔剛纔笑出聲。
剛纔護士扶她進來,躺的是最裡面的病牀,瘦子躺在隔壁,靠門最近的那張牀空着。
病牀都有簾子擋着,所以她進來時沒看到瘦子。
要是選靠門的牀該多好!
現在只能趁他們沒發現,趕緊出去。有簾子隔着,他們不會看到。
丁鈴想通了,不再刻意掩蓋聲音,大大方方撐起來,穿上拖鞋,掀開簾子的一角,外面沒人。
她回頭看看點滴瓶,要麼拔了,要麼帶出去。
拔了能走快點,不拔——
萬一被發現,還能拿手裡當個武器。
丁鈴顫着手,把點滴瓶放在移動架上,扶着走,人還在簾子裡,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全靠兩隻手死抓着移動架不放,纔沒倒在地上。
只是捏得移動架吱吱響,腳輪也跟着伊呀伊呀地叫。
不行!走不動。
丁鈴閉着眼,扶着移動架,用屁股找牀沿,挨着坐下,身子一虛,似是夢中墮入深淵,心肝脾胃腎吊起懸在嗓子眼上墜着晃,心空空兩聲,敲在肉上,這才找回點知覺。
之前吐得太厲害,體力消耗太大,根本走不動。
現在只能等呂佳找過來,不行,呂佳絕不能過來。那瘦子捱了她一攢籤子,手上都是洞,定是化成灰都認的,要是正面撞上——
“丁姐?你在這嗎?”呂佳聲音傳來。
丁鈴虛懸的心嘭一聲炸開,眼前亂七八糟的光爛着,耳朵邊的血管突突地跳,撞得她腦門疼,緊起一大片的頭皮。
她掀開簾子一角,伸出頭去,衝呂佳招手,一邊豎在嘴邊做噤聲的手勢。
呂佳看到丁鈴的臉,白得嚇人,想到之前的誤會,臉一紅,僵着腿咚咚一路敲到牀邊,還在想說什麼時,丁鈴伸出一隻手抓住她往簾子裡拽。
力氣不大,卻扯她一個趔趄,險些倒在丁鈴身上。
“哈哈哈,我也沒其他想法,就讓那兩個女人吃田螺,吃到吐!TMD,老子好心提醒她們,吃了會鬧肚子還不信?手傷了塗點藥水都沒來醫院,反倒是吃壞了肚子要過來。你說是不是,老大?”
瘦子笑起來,蓋住呂佳的聲音,簾子晃了晃,又有細小的笑聲附和幾下,又安靜下來。
這回不用丁鈴提醒,呂佳也認出瘦子的聲音,沒怎麼慌張,四下張張,看到點滴瓶就更安定了,附在丁鈴耳邊說:“我先送你出去。”
“一起出去!”丁鈴和呂佳會合,也鎮定下來,不怕瘦子和壯漢鬧事,她更怕呂佳鬧出人命。
呂佳點點頭,先前還想着怎麼解釋,消除尷尬,現在全沒這個問題。先要保證丁姐的安全,她肚裡的小寶寶——
呸!還沒走出來,丁姐沒懷孕,丁姐沒懷孕……
呂佳默唸幾遍,扶丁鈴站起來,掀開簾子,推着移動架往外走。
她從那位婦產聖手的魔爪裡艱難脫身,總算沒被拉着去做b超、尿檢,就差抽血檢查是男是女。結果跑來看丁鈴,碰上了凌晨結仇的冤家。
這裡是醫院,真要看見了,誰怕誰?打傷打殘了,不用出門,直接躺下都能做手術急救。
要不是丁鈴狀態不好,需要照顧,她早就掀開簾子,看那嘴欠的瘦子敢不敢動她!
簾子開了一半,兩人慢慢往外走。
走到瘦子牀邊,門突然開了,一人大踏步進來,大聲笑:“小張,你還真在這?怎麼吃壞肚子了?”後面還跟着一串的人,都穿着黑色T恤,胸口印着四個大字:爾道拳館,等都進來了,門口一暗,又進來一人,又高又壯,塞得門口只剩下點窄邊瘦隙,漏點光進來。
呂佳心一涼,拉着丁鈴轉個身,又往牀邊走,揹着那羣人。
這時邊上的簾子也掀開了,壯漢走出來,笑着說:“王師兄,你真來了。呦,還帶這麼多人?”
壯漢與她倆擦身而過,躺在病牀上的瘦子也只歪頭看外面,沒撞上呂佳、丁鈴的正臉。
兩人險之又險地走回牀邊,拉好簾子,互相看着發呆。
完了。
三四人是呂佳能應付的極限,還是靠拿酒瓶,捅籤子,扎眼撩陰腳等街頭絕學,仗着自己清秀面孔的反差,出奇不意,才能創下的戰果。
要是對方真的發狠,或是人數遠超,那她能做的也只有認慫。
她爸說的,打架要動腦,人少就兇,人多就慫,別人講理,我們撒潑,別人撒潑,我們講理。
兩個女人無奈地對視一眼,出是出不去了,只能等人過來,或是等這些人走。
再怎麼樣,他們也不會想到仇人就隔壁牀位,胡亂掀別人簾子看吧。
丁鈴想着想着,身子一顫,抓住呂佳的手緊了緊,手心已溼了一片,嗓子出聲,細不可聞地說:“黃宇,他找過來怎麼辦?”
呂佳瞳孔一縮,針尖般閃光,是啊,黃宇找過來怎麼辦?
瘦子的簾子全敞着,黃宇走過來,別說人多人少,就是所有人都閉上眼,都能感覺出多了一個人。
怎麼辦?
不管是呂佳,還是丁鈴,自己身處險境,都沒多少慌張。可要牽涉到旁人,她們就很難平下心。
兩人對望了一會兒,簾外那羣人還寒喧着,各種師兄、師弟的引見,還有那叫王師兄的叫大家小聲點,不要吵到別人。
聲音頓時瘦了一圈,稀拉的,冷不丁零響起幾聲。
呂佳的眼突然一寬,臉上綻出一絲喜色,捏捏丁鈴的手心,低聲說:“不用怕,黃宇來,章老師也會過來。”
丁鈴尋着呂佳的瞳仁看,確定她不是在說笑,可還是忍不住問:“章老師?”
“對啊,他過來就沒事了。”呂佳回想起敲壯漢那一酒瓶,那時自己看黃宇暈倒,衝昏了頭,惹了爸爸說過不能惹的人,還好有章老師在。
事後想想還有些後怕。要是那壯漢一拳打過來,自己是真擋不住。
丁鈴搖搖頭,不再說話。
章本碩來也沒用,燒烤店裡的事,與其說他嘴炮強,倒不如說他運氣好,剛好碰上壯漢那種猶猶豫豫的人,明明有好幾次機會,就是不打,說着說着反而被說崩潰了。
壯漢這種人不該當混混,應該去幼兒園應聘男老師領操。
章本碩還是別來的好,來了又多一個人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