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六如關掉電視,在房間裡疾走。
他想做點什麼,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做什麼說什麼。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門。
鄭六如開門,是房東。
房東嚇了一跳,自打鄭六如住這,敲門就開還是頭一遭。
“什麼事?”鄭六如火氣很旺。
“呃,沒事。看你死了沒?不對,看你房租什麼時候能交。提前問一下。”房東善意地提醒,然後就去敲隔壁傑西卡的門。
鄭六如關上門,聽到外面傑西卡的聲音:“什麼?能不能遛狗?哦,可以遛啊。你也想?我最近很忙,可能沒時間。房租要再減一點就好了。”
“好啊好啊。”
……
鄭六如躺在地板上,隔壁傳來狗叫,天花板上垂下繩子。
一切依舊。
他睡着,再醒來,被敲門聲驚醒。
他還以爲又是房東,去開門,卻看到三個人站在門口。一男一女,一個小男孩。
男的他認識,姚格。
另外一個女人應該就是美雪了吧。
鄭六如這才放心。媽媽親自送兒子過來,像送假期輔導班一樣。這樣神經大條的女人跟姚格真是絕配。
“這是美雪。這是拉黑。”姚格簡短地介紹了下,又從身後拖出一個大行李箱,交給鄭六如,說是拉黑的玩具、作業,還有睡衣、青蛙牙刷等等。
美雪跟鄭六如打過招呼,說看他演出三年了,是他的忠實粉絲。
鄭六如心情好了一點。
作爲一個落破的脫口秀演員,能有一個粉絲都是值得開心的事。
“你最喜歡我哪個段子?”鄭六如一直想問這句話,作個調查,只是苦於找不到粉絲,沒機會問。現在終於有機會了。
“哦,那倒沒有。”美雪說。
鄭六如的心涼下去。唯一一個粉絲居然不是饞自己的才華,那饞什麼?總不會是身子吧?
美雪說:“每次跟老公吵架,心情不好,我就會去看你演出,看你演出這麼多年吧。要創作有創作,要表演有表演,笑點,段子品味都可以,可就是不火。三年了,每次演出後,都沒人找你合影。太慘了。我一看到你,想你都這麼慘了,還這麼樂觀,把笑容帶給觀衆,獨自默默承受痛苦,我就不覺得自己慘了。”
媽的,別說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麼慘。
再想到範管抄自己段子,用自己人設,現在火到都有記者採訪了。自己還窩在出租屋裡,答應一對神經病情人綁架兒子的請求,鄭六如都要哭了。
“快的話,我們晚上就過來接拉黑。拉黑,好好聽叔叔的話,知道嗎?”美雪說。
拉黑點頭。
美雪走開,到樓梯口等。
鄭六如問姚格:“不是說拍視頻嗎?”
姚格說:“跟拉黑說過了,你配合他就好。”
鄭六如看拉黑,拉黑也正在打量他,一點也不怕生的樣子。
算了,就當帶孩子玩一天吧。
爲了拿到範管偷他段子的視頻,這點事算什麼。
姚格說:“還有些事你記一下。”
鄭六如說:“什麼事?拿贖金?給她老公打電話,說你兒子在我手裡?不是說我只用帶拉黑嗎?其他事情你們負責?你們可千萬別把事情搞大!”
姚格說:“別緊張。是拉黑的作業。”
“作業?”
“對。先是英語作業,箱子裡有他的手機,要在手機上打卡,記住,他最近眼睛有點近視,看不清黑板,美雪是不想讓他戴眼鏡的,本來跟班主任說好了調到前排去,可班主任嫌麻煩,不肯調。總之,手機少看,學完英語,馬上收回。另外他現在三年級了,同學們都開始上奧數了,這本舉一反三的練習題一天兩頁……”
“知道了知道了。”鄭六如頭都大了,這是綁匪該做的活嗎?
“不,你不知道。”姚格說。
“不就是舉一反三一天兩頁嗎?”
“拉黑太喜歡做作業了。經常會做五頁,甚至十頁。你要不拉着他,他不吃不喝一口氣做完都有可能。每次叫他去看電視,看漫畫,出去玩,他都拖拖拉拉,一說起學習,寫作業,就比誰都積極。這孩子要是把學習的心思放一半到玩上,也不會讓我跟他媽這麼操心。”
鄭六如看看姚格,看看拉黑,再看看站在遠處樓梯口,一臉羞愧的美雪,好像夫妻倆去家長會,老公被老師數落兒子成績差,老婆丟不起那個人,假裝望風一樣。
這一家人,到底誰不正常?
鄭六如有點分不清了。
姚格又囑咐:“萬一有事耽擱了,沒來接,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要看着拉黑睡着。”
鄭六如問:“拉黑怕黑?”
姚格:“不是。他會趁你睡着,晚上偷偷起來做作業,窩被子裡偷看教材!”
鄭六如真忍不住了,說:“看教材不是挺好的嗎?”
瞧瞧、瞧瞧,把孩子憋得,都要窩被子裡偷看教材。自己當初上學的時候,只會窩被子裡偷看臍膏,學了一大堆的比喻句,什麼急雨打殘花,猛風飄敗葉,空長了文學見識,卻沒有用武之地。
姚格一跺腳,急了,說:“他看的不是小學教材!”
“初中?”
“也不是。”
“高中?天才啊!”
“他看的是布爾巴基數學基礎叢書。”
“啥、啥基?”
“布爾巴基。布爾巴基那套公理化體系是拿來給數學家重新學習數學的,不是拿來給小學生自習的。學了阿貝爾羣,知道a+b=b+a,就開始顯擺,卻不知道1+7=8,這是基礎不牢,只學名詞的浮誇學習。學習數學,這種浮誇風是要不得的。”
鄭六如的靈魂飄到了另一個世界,好像回到了高一體育課,聽數學老師講課的時候。
“啊?”
“那,是這樣的。基礎不牢,提前學習,超越式的學習就會帶來極大的弊端。比如說阿貝爾羣,除了少數天才不用依靠具體例子,能直接從抽象定義和公理入手,讀通布爾巴基叢書外,大部分人都會陷入定義不清,公理不明,一團糊塗的局面。把阿貝爾羣等同於加法交換律,這是極其錯誤的說法。”
“我——”
“更嚴謹的說法,應該是整數加法的交換律導致了整數加法是阿貝爾羣。”
“你——”
“你想問羣是什麼吧?在數學中,羣本身就是某個數學對象所有自同構構成的集合,這樣的集合自動滿足所有羣運算規則。這是Galois在分析域結構時得到的。嗯,我明白,你想問集合是什麼?集合是——”
“滾。”
鄭六如推開姚格,甩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