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白看倪二林跌跌撞撞起來跑出去,自己一人在辦公室裡等着,祈禱金總千萬別進來,繼續用頭寫字寫個一百遍纔好。
門開了,金總進來,問:“表格呢?”
於白的魂差點嚇沒了,愣了一會兒,金總還在扭脖子,頭點來點去寫撇捺,於白這才反應過來是說表格的事。
他說好了,打印出來,交給金總,一邊心裡念:走啊,快走啊。
金總拿着表格坐下來,一手敲着桌面,感慨:“學員671號,671啊。小於,你能想象現在能培訓671名學生的大型音樂培訓機構,以前只是一個小的家庭作坊嗎?就這麼大,不,比這更小一點。”
於白搖頭,想不出來,不過他更想金總趕緊走,禮物袋子還放在邊上呢,只要金總往裡看一下,他就死定了。
金總可能是剛寫完字,頸椎痛緩解了些,談興一上來,憶苦思甜,話閘就關不上。
“你看,最開始我是在家裡教吉他,我老婆教鋼琴,那時候真是苦啊,沒錢租房子,只能在家裡教,還要跟鄰居溝通好,好話說盡,說會做好隔音,幾點到幾點結束,絕不會影響你們休息。還好鄰居開明,說特別喜歡我一個學生拉的二胡,一聽就精神,問能不能把課調到早上7點整,這樣他不會遲到,還能拿個全勤獎。我說我沒教二胡啊,只教吉他。鄰居說別管二胡還是吉他,最難聽的那個就行。”
“爲了鄰里關係和諧,我把所有學生,總共兩個人叫過來,彈吉他,鄰居敲牆,說不是這個。我納悶了,難道是其他人彈的?學生叫我演示一首曲目,我彈了一下。鄰居敲牆,說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太難聽了!”
“我很受傷,突然明白爲什麼開吉他培訓班這麼久,只有兩個學生。我問那兩個學生,爲什麼我彈得這麼難聽,你們還願意跟我學?”
“一個學生說老師你的吉他聲我不用助聽器都能聽到,我挺喜歡的。一個學生說我媽讓我選,奧數還是吉他,兩邊的課我都試聽了,奧數老師一說話我就想睡,你一彈吉他,我就噁心頭暈怎麼都睡不着。我媽說了,花錢上課就要認真聽,不能浪費錢,我就選你的課了。”
“我很受打擊,每天在想如何提升自己水平,招更多學生進來的問題。那段時間我很頹廢,天天在電腦前呆着,新建一個文檔,保存關閉,再打開。”
“還好我老婆很支持我,我問她當初我吉他彈得這麼爛,你是怎麼看上我的?老婆說:吉他彈這麼爛,還敢站出來彈,真是太自信了。我就欣賞你這股自信勁。我感動地流淚,老婆!”
“老婆用手臂給我當枕頭,抱着我入睡。就這樣過了半年,我得了頸椎病,也想開了,我的吉他技術是沒辦法再提高了,只能去當老闆,招彈得好的老師來教。”
“改變思路後,我就專門跑市場,發傳單,打廣告,生意慢慢變好,收入也提高了,可以租隔音良好的音樂教室,學生也從兩三名擴大到幾十名、幾百名。只有鄰居會抱怨幾句,說自從我不拉二胡,他再沒拿過全勤獎。”
“小於。”金總看於白,於白腰一挺,坐直聽金總訓話。
“你做事很認真,很像以前的我。好好幹。機構做大了,我準備建一個分公司,到時候你——”
“我做分公司經理?金總,這——”於白激動地說不出話,他沒想到金總這麼器重他,再想到袋子裡的玩具車,更愧疚了。
“不是,叫你列個表格出來,分公司的選址地點,合適的音樂老師,這些信息。你做表格是最好的。”
“哦。”
於白的肩垮下去。白激動了。
“對了,還有那個吳老師,最近很多學員指名要上她的課,你有空去她家拜訪一下,問問她有沒有做全職老師的打算。我能把公司做大,全憑着慧眼識人,找到優秀的老師。你要多花點心思啊。”金總說。
於白點頭。談話快結束了,他心裡又開始默唸:不要看袋子,不要看袋子!
金總還是看袋子了,還站起來問:“這袋子怎麼皺巴巴的?”就要伸手去拿,於白站起來,嘴巴張開,卻不知道說什麼。
這時門突然打開,一個人跑進來,大叫:“買到了!買到了!於哥!一模一樣,一百五十塊!還給我便宜了七塊!”
於白一把捂住倪二林的嘴,衝他吼:“你怎麼做事呢?叫你對着資料輸都會輸錯,512號學員不是宮保雞丁,是宮保丁!沒丁!不,是沒——”
金總的注意力從袋子上移開,問:“你買啥了?”
於白代倪二林說:“豬肉燉粉條。”
金總:“豬肉燉粉條?”
於白盯着倪二林,用眼神傳達所有信息。
倪二林慢慢回過神來:“豬——豬肉燉粉條。”
金總:“一百五十?這麼貴?好吃嗎?”
於白說:“對不起,金總,這是我倆的午飯,只夠兩人吃的。”
金總很委屈,員工就這麼討厭老闆蹭飯嗎?唉,看來以後要搞個食堂了。
金總看了那一百五十塊的豬肉燉粉條袋子,包裝都不一樣,方方正正,好像真的很好吃。
金總壓抑住問他們哪裡買的念頭,扭着脖子出去了。
於白和倪二林一直看着金總背影消失,這才鬆口氣。
於白顧不得埋怨倪二林剛纔的冒失舉動,叫他把玩具車拿出來。
倪二林拿出來,於白看了,果然一模一樣。
於白把玩具車換過來,這才癱在椅子上,徹底放鬆。
剛纔金總談話的時候,一個眼神沾到袋子,就讓他心跳得不行,聽完一場話,跟跑了馬拉松似的。
總算是結束了。
於白休息了一會兒,攢了點精神,把袋子收起來,放進櫃子裡。
這回就算倪二林突然無能狂怒,暴捶桌子,也不可能捶爛禮物了。
接下來於白要去吳老師家拜訪一下,問一下她有沒有興趣轉成全職,臨走前,特意吩咐倪二林好好打遊戲,只管捶桌子,但是不要去動金總的禮物袋子。犯錯可以理解,但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神仙都救不了你。
倪二林說:“於哥,你去吧。我又不是傻瓜。”
啊嚏!
於白揉鼻子,很不放心,又回頭多加了句:“不管是誰要動那袋子,都要先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倪二林說知道了,然後摩拳擦掌,新建了一個文檔,看那架勢,又要認真玩遊戲了。
於白嘆口氣,走出去。
到了樓下,上了公交車,於白靠着窗戶,剛準備眯一下,手機響了。
是倪二林打來的。
於白的心又揪起來,等了兩聲,才接起來,“什麼事?”
“於哥!不好啦!我舅要看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