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賈冰向班主任程霖請了一下午的假。他沒有說自己要去40裡地外的滏陽二中找薇薇。他說他的生活費沒有了，要回家取點生活費。班主任倒是沒有懷疑自己學生的誠實，還要他路上小心點，要是晚上趕不回來的話，四二天不耽誤上午上課就行。
賈冰騎上那輛有些破舊的自行車，在崎嶇的河沿小路上顛簸了兩個小時。當他滿頭大汗地趕到滏陽二中的時候，學校還在上課。看大門的老頭告訴他現在不能隨便進去找人，他要等到下課要找的人出來接他才能進去。賈冰跟他說了好多好話也不行，沒辦法，賈冰只好在門口等着下課。那節課很長，賈冰覺得等了一下午的時間。
下課的鈴聲敲響，賈冰又等了好久，一個留短頭髮的高個子女生從大門裡面走出來。後來賈冰從薇薇那裡知道她的名字叫做郝玲，是薇薇現在班上最要好的同學。郝玲到傳達室跟看門的老頭說了幾句話，然後跑到賈冰跟前問：“你就是賈冰吧？薇薇現在不太方便，讓我帶你過去。”
賈冰跟着郝玲拐過門口的那堵高牆，走進一條低矮的平房間的衚衕。郝玲是個十分熱情的人，在前頭不停地給賈冰介紹她們學校的情況，就像他們是認識很久了老朋友一樣。她告訴賈冰她們學校佈局跟八中有什麼不一樣，這裡的老師哪個特別牛，所有的學生都愛上他的課什麼的。後來，郝玲還提到了那個爲了薇薇躲在宿舍一直不肯去教室上課的男生。從她這裡，賈冰知道了那個男生叫做趙亮。郝玲在前面自顧自地說着，她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賈冰此時臉上是什麼表情，不然他肯定不會繼續沒完沒了地讚許那個趙亮對自己喜歡的女生有多麼癡情。她以爲賈冰就是薇薇的一個弟弟，即使不是親弟弟也應該是堂弟或者表弟什麼的弟弟吧。
郝玲帶着賈冰從教學樓的中間通道進去，穿過一片低矮的瓦房，又爬上一棟三層小樓。在二樓靠近西頭的那間宿舍裡，賈冰看見了一臉憔悴的薇薇。她正斜靠在穿沿上，腿上蓋着厚厚的粉色棉被。牀頭的凳子上放着兩個白色大茶缸。像在八中一樣，這種大號茶缸子是學生們最實用的打飯工具。小一點的茶缸子裡面盛的是大半缸子小米湯，四個冒着熱氣的白麪饅頭被擠在另一個茶缸子裡，茶缸子的底下是燉白菜。現在薇薇因爲兩隻腳都腫得厲害，飯菜都是郝玲幫薇薇打，知道賈冰還沒有吃晚飯，薇薇這次讓郝玲多要了兩個饅頭。
見郝玲帶着賈冰進來，薇薇便扶着牀想要坐起來。其實她現在在牀上也只能坐起來而已。兩隻腳腫得連同兩隻小腿肚子都受到了牽連，漲得像充滿氣的氣球。郝玲從暖壺裡給賈冰倒了一杯開水，然後說自己還要去教室裡拿點東西就出去了。賈冰在薇薇對面的牀鋪上坐下來。
“沒吃飯呢吧？那麼長的路騎車過來，一定也餓壞了。凳子上剛打的飯，趕緊吃吧。”薇薇坐在牀上，她把被子往跟前拉了拉，好騰出更大的空間讓賈冰坐在她這邊來。雖然一臉的憔悴，可是薇薇還是笑的就跟什麼事情也沒有一樣。
“我不餓！”賈冰低着頭，他是心裡有事就掛在臉上的人。看到眼前的薇薇這個樣子，他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了。可是他又不願薇薇看到自己的難受的樣子，那樣她會更難受的。
“那麼遠的路，咋能不餓？”薇薇說着，用手指着自己牀上騰出來地方說，“來，坐這邊吃方便！”
“腳是不是還疼得厲害，我看看。”賈冰從牀上起身走過來，他這句話不是請求，更像是一句命令。他看見薇薇的兩隻腳在被子上撐出兩道小山。
“不疼了，已經好多了！”薇薇說着，雙手已經摁在被子上。她不想讓賈冰看見那兩隻腫的跟蘿蔔似得腳。
“都說已經好了，還不讓人看！”賈冰話雖然很慢，語氣裡卻是埋怨。她拉開薇薇的手，揭開厚厚的被子。在他眼前的哪還是一雙女孩子的腳，整個腳腫的像是打足了氣的氣球，怕是輕輕一碰就要炸掉，就連小腿肚子都一起腫起來了。
“傻小子，都快好了，哭啥啊?”薇薇看着默默掉眼淚的賈冰心裡也不是滋味，她把眼眶裡的眼淚擠回去笑着說，“醫生都說了，最多再過一個星期就會好起來的。”
“咱一起回家吧，我騎車帶你！”賈冰低低地說，聲音小得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見。他在心裡很確信薇薇不會答應跟他回去，可是他還是這樣說了。
“又犯傻呢！馬上就要考試了，我總不能不考試就回去吧！反正已經成這樣了，回家不也一樣待着？還讓你叔你嬸兒擔心。”薇薇說着在賈冰背上拍了一下。看着賈冰落淚，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也難受得想哭。可是她得笑着勸賈冰不要難過，要是她控制不住哭起來，眼前的這個弟弟也會哭得更厲害，兩個大孩子在宿舍裡哭得一塌糊塗，被同學看見了該成笑話了。
賈冰低着頭不說話，在來的路上想了好多話要說，現在薇薇面前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好了好了，趕緊吃飯吧！再不吃我可真的生氣了!”薇薇感覺自己現在笑得都有些不自然了。她指着凳子說，“把凳子拉過來，我也餓了!”
賈冰站起來，把凳子挪到薇薇夠得着的地方，又把最下面的那個熱饅頭遞給薇薇。薇薇趁賈冰不注意的時候，把賈冰筷子上的菜夾走送到自己的嘴裡。然後得意地笑起來。賈冰也去搶她筷子上的菜。就這樣兩個人一下子又高興地笑起來。記得小時候，他們三個人總是要在一起才肯吃飯，而每次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是搶着往自己的嘴裡填，生怕被被人搶了似得。
吃飯的時候，賈冰突然又問起那個叫做趙亮的男生。薇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賈冰說，她讓同學轉告趙亮說要是他爲了讓薇薇答應做他女朋友，而繼續待在宿舍裡不肯去上課的話，她以後跟他就連最起碼的同學都沒得做了。她希望他能夠回去上課。後來那小子就乖乖地回去上課去了。薇薇說，從開始到他回去上課一共有三個多星期。
薇薇說的是實話，只是她沒有告訴賈冰趙亮之所以答應回去上課，其實是因爲薇薇答應他如果兩年以後他真能考上一所大學，她就考慮做他女朋友。
臨回來的時候，薇薇對賈冰說了好多話，他只記住了一句話：今天是我來滏陽二中以後最開心的一天！後來賈冰才意識到，那天薇薇幾乎沒有用姐姐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