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巴爾在這次行動中僅驅使了一支袖珍艦隊,簡單地說,僅有一艘戰列艦,三艘護衛艦與幾艘小艦,事情發生的地方又距離法國的加來港口很近,更在僅有月色與星光照明的深夜,整個行動速度又飛快,船上的人手也都是信得過的下屬——也就是曾經的私掠船船員,他們大多並不怎麼清楚自己做了怎樣驚天動地的大事——海盜們不但劫掠商船,有時候也作爲海上僱傭兵來代僱主除掉對手,對於正規軍人來說會讓他們歉疚一生的行爲,他們卻絲毫不以爲意,等回到了港口,拿了賞金與休假,他們就嘻嘻哈哈地手挽着手,肩膀靠着肩膀,快快樂樂地去找樂子了。
這件事情,要到很久以後,國王在那座沙島上修築的聖尼各老修道院的小禮拜堂有一處塌陷了,工人前來維修,重新打造地基的時候,才發現在地下有一個石棺,石棺裡是一具骸骨。這具骸骨雙手十字交叉放在胸口,壓着一枚奧蘭治家族的銀徽章,還有一柄利劍。就此可以證明,在這裡安息的並不是海盜們的犧牲品——因爲海盜們不會留給死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金銀與武器皆是。於是人們就循着銀徽章的線索去找——威廉.奧蘭治的嫡系血脈雖然已經斷絕了,但拿騷伯爵一系的血脈卻成功地傳承下來,經過鑑定,他確實是一個奧蘭治。
雖然不能確定他就是奧蘭治家族的最後一人,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權戰爭的尾聲中突然失蹤再也沒有出現過的威廉三世,但大部分人都相信他就是——在那個時代的一些議員、教士甚至王室成員,都隱晦地在自己的回憶錄,或是給友人的書信,又或是與子孫的談話中,都提到了,當時的國會曾作出一個決議,他們不但要將瘋狂的查理二世彈劾下位,也要遏制可能已經成爲一個天主教徒的約克公爵-詹姆斯二世的野心,簡單地說,他們並不想在兩個爛蘋果中挑一個,他們將視線投向海峽彼岸,曾經被查理二世囚禁多年,卻意外地因此結識了許多英國大臣與議員的威廉三世就這樣進入了他們的眼睛。
爲了英國,也爲了自己的權力,這些議員們大膽地決定要將威廉三世迎接回倫敦,讓他與詹姆斯二世的長女結婚,然後推舉他成爲英國國王,至於另外兩個,誰知道會有怎樣的意外呢?
但他們沒能在約定的地方見到威廉三世,哪怕他們確定威廉三世與使者在鹿特丹上了船,但等到船隻遠離了港口,就沒有再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裡,他們就這樣連船帶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就像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國會的陰謀不得不就此戛然而止……
在威廉三世的屍骸被髮掘出來後,有人說,這可能是當時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所爲,但立刻就有人反駁說,太陽王完全無需去做這種會令他聲望受損的事情,若是他擔心威廉三世會因爲失去荷蘭而心懷怨憤,直接影響到英國對法國的政策——姑且不說當時已經將《權利法案》撰寫完畢的國會會不會允許他將私仇放在國事之前,就說他當時的權力還要分給他的妻子,也就是胎死腹中的瑪麗女王一半,瑪麗女王未必會支持這種愚蠢的行爲。
更有人說,路易十四一向極其尊重君王對國家的權力與威望,想當初查理二世還是康沃爾公爵的時候,整個法蘭西也只有路易十四願意對其伸出援手——那時候英國與法國已經結束了三十年戰爭中的短暫結盟,又恢復到了敵人的關係,路易十四如此做,不過是因爲康沃爾公爵是毋庸置疑的英格蘭的王位繼承人,他是在幫助一個君王,而不是查理二世——這些都是馬紮然主教在回憶錄中親筆寫下的,絕無謬誤。
爭論到最後,一個結論被多數人接受——那就是當時的威廉三世可能徹底地厭倦了俗世間的爭奪與謀算,設法擺脫了英國人的控制,向路易十四祈求庇護,而寬仁的太陽王大度地饒恕了這個罪人,允許他作爲一個平凡的教士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修道院裡度過餘生。
這也——不奇怪,失勢後的君主或是公爵遁入修道院的事情在歐羅巴很常見,像是查理一世那樣被砍了頭才叫令人驚駭莫名。
好吧,我們暫時不去考慮威廉三世地下有知會不會說些什麼,他死了,卻讓倫敦的許多人爲此輾轉難眠。
其中就有詹姆斯二世的長女瑪麗。
要說瑪麗,我們先要說說她的母親,以及外祖父,我們之前說過,她的外祖父克拉倫登伯爵原先只是一個平民出身的律師,後因才幹出衆而被拔擢爲議會成員,後來成爲國王查理一世的大法官,又做了查理二世的海軍大臣。但追根溯源,他是新貴之中的新貴,哪怕被冊封爲伯爵,沒過三代,依然不會被他所在的階層納入聯姻的範圍。
但他的長女安妮.海德卻成爲了王位的第二繼承人約克公爵的妻子,這其中的算計、交易與一些隱晦到不應被提起的內容人人心知肚明,哪怕查理二世後來聲稱,那是因爲那時候他們正流亡在外,而作爲臣子之中最爲忠心之人(那時候海德帶着一家人離開了英國,隨着康沃爾公爵輾轉多地),克拉倫登伯爵應該受到這份褒獎。
看看,諸位,褒獎——很顯然對約克公爵不是,約克公爵最終勉強接受了這個妻子不過是因爲當時海德已經是海軍大臣了,他渴望接過岳父的權柄,後來他達成了目的,不過那時候安妮.海德已經因爲不停的生產與丈夫的冷漠而痛苦地死去了,克拉倫登伯爵因此對這個女婿充滿了恨意,以至於在查理二世屢次三番要對付約克公爵的時候都沒有阻攔。
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可以想象瑪麗有多麼艱難,她不但要保護自己,也要保護自己的妹妹,似乎沒人記得她也不過是個少女——她的父親厭惡她的母親,也討厭看到她和妹妹,與查理一世一樣,他也希望能儘早有個兒子。他對這兩個女兒不理不睬,除了強迫她們做彌撒(新教教徒不做彌撒)的時候,他連看她們一眼也不願意,瑪麗只比法國王太子小一歲,是62年生人,她的同齡人都已經生下好幾個孩子了,她和妹妹還是待字閨中,看來最終的結局也就是修道院。
懷抱着這樣沉重的悲哀與仇恨,她最終在國會議員的攛掇下背叛父親也不出奇了,爲了保險起見,她沒有和妹妹或是身邊的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情,但真的不會有人知道嗎?她不確定。
尤其是,人們雖然不知道威廉三世遇到了怎樣的事情,但他突兀地消失了是誰都能看到的,荷蘭的叛亂者們因此羣龍無首,烏得勒支的大臣與將領們無所適從,就連屬於英國的南荷蘭與澤蘭兩省的總督,也緊急向倫敦發出密信,尋求應對此事的方法——這件事情是無論如何也沒法隱瞞下去的,因爲烏得勒支公爵是公認的英國人的傀儡,有人認爲這是英國人意欲侵佔烏得勒支所爲。
這個罪名讓查理二世,甚至詹姆斯二世看來都十足可笑,他們爲什麼要自己去破壞這樣好用的一個木偶?威廉三世不但可以爲他們安撫荷蘭人的民心,還能代他們被荷蘭人憎恨與咒罵,必要的時候拋出來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替罪羊——所以他們肯定是要找到他的,也免得這個始終桀驁不馴的外甥做出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來。
而真要去查,國會的密謀是沒法掩藏的——他們甚至都被法國國王預先知曉了陰謀的內容,查理二世與詹姆斯二世之前沒能注意到,也是因爲他們的戰爭已經轉移到了倫敦中心,也就是以白金漢宮,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聖詹姆斯宮三個點共同構成的三角形地區裡,詹姆斯二世就在聖詹姆斯宮,查理二世則在白金漢宮,他們之間的距離就算步行也只需要十來分鐘,騎馬更是不用說了,他們和他們的擁護者已經殺紅了眼睛,泰晤士河裡飄滿了屍體。
在這種情況下,詹姆斯二世當然分不出心去去關心一個千里之外的外甥,只是沒想到,他不關心,有人關心,看過了屬下送來的情報,曾經的約克公爵,如今的詹姆斯二世發出了一聲陰冷的笑聲:“天啊,”他說,“我還沒坐在王座上呢。”
他站起身來,眺望不遠處的白金漢宮,白金漢宮可比聖詹姆斯宮輝煌廣闊得多,但詹姆斯二世堅定地認爲,這座與自己同名的宮殿應當能夠給自己帶來吉兆——白金漢宮的燈光與聖詹姆斯宮一樣,已經好幾天連同夜晚都沒有熄滅過,相比查理二世,他的兄長也和他一樣,通宵不眠很久了。
他扯過情報,把它撕得粉碎,和報紙一起踩在腳下——報紙上赫然配着國王查理二世與王后,還有一個搖籃的圖片,上面說,王后在失去了一個孩子的同時,也得到了一個孩子,在這個時候,無疑是上帝賜予英國人民的恩福,代表查理二世正是被選中的——纔會如約伯那樣,得到天主的承諾,保佑其血脈延續不斷。
詹姆斯二世呸了一口,彷彿不用這種粗魯的行爲就無法表達內心的憎惡似的,查理二世那個從魔鬼那裡得來的兒子肯定是死了,因爲在這個時候,他別想隱瞞下去,只能宣稱王后再次有孕,有孕的婦人在四五個月之前幾乎看不出來,而他與詹姆斯二世的戰爭也就是這幾天了。
“別想用這個打敗我。”詹姆斯二世說:“難道只有你的妻子會懷孕嗎?”他立即命令下屬在他們的報紙上說他的妻子也懷孕了。
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窗外的火槍手,炮聲正在變得稀疏,連日鏖戰,就算軍官們拿着錢囊一個勁兒的搖晃,士兵們也堅持不住了,倫敦的這場內戰正在向西班牙王位繼承權的方向演變,也就是從戰術、戰力與戰備變成了毅力決定一切。
詹姆斯二世再次看了看黑夜籠罩下的倫敦,就轉身向兩個女兒的寢室走去。
她們都不在,詹姆斯二世並不覺得驚訝,“那麼她們去哪兒了呢?”
一個侍女想要說話,卻被公主的乳母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畏縮了幾秒鐘,卻又顫抖着站了出來:“她們在小教堂裡,陛下。”年長的乳母發出了一聲嚎叫,向她撲了過去,她們扭打在了一起,侍女年輕,但乳母有着一個沉重的身軀,兩人不分上下,直到詹姆斯二世不耐煩地命令侍從把她們拉開。
“我記住你了,”“只有這些?”
“還有人……陛下,去了聖喬治大教堂……”侍女結結巴巴地說道。
詹姆斯二世的臉沉了下來,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摩德納公爵的女兒,關聯着摩德納公爵的支持,所以他把她留在了聖喬治大教堂,免得出現什麼意外,看來這兩個平時對繼母不冷不熱的女兒也知道厲害,願意向着“教皇的女人”(她們這樣稱呼繼母)低頭了。
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得知長女的背叛之前,詹姆斯二世只會志滿意得,覺得他那兩個頑固的女兒終於開始懂得如何服從她們的父親了,現在他卻只有氣急而笑,瑪麗與她的妹妹顯然是想要藉着繼母的名譽來哀求他的寬恕——畢竟如果摩德納的公爵之女並不是她們的親生母親,如果她們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作爲繼母的她也會被懷疑是那個唆使詹姆斯二世下毒手的惡人。
可惜的是她們錯了,詹姆斯二世顯然不是那種會受要挾的人,他帶着侍從,徑直衝進了小教堂,將兩個蜷縮在聖母瑪利亞腳下尋求庇護的女兒拉了出來,一直拉到聖詹姆斯宮的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