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作爲一個女巫。蒙特斯潘夫人有更多的手段來保持美貌——如曾經的伊麗莎白.巴托裡,她用少女的鮮血來沐浴,在四十歲的時候依然如同嬌嫩的花蕾一般,但這樣的事情絕對會觸碰到國王的底線,到時候別說路易十四還願不願意與她親密,她也許會被驅逐出凡爾賽也說不定。
“我沒有叫你,”蒙特斯潘夫人說,“你怎麼想到來拜訪我呢?”
“是這樣的,”奧古斯特禮貌地說:“夫人,我聽說您對國王的旨意有所不滿。”在通常情況下,他應當稱蒙特斯潘夫人爲母親或是媽媽,但無論是出於尊重,還是源自於親密,他都做不出來,所以就和其他人一樣尊稱她爲夫人——這個稱呼蒙特斯潘夫人應當習慣,但今天聽來卻格外刺耳:“我想讓您知道,雖然我曉得您是爲了我才如此失態……做出了那樣的犧牲,但夫人,我覺得,陛下做的決定並無什麼不妥的地方。”
蒙特斯潘夫人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浴水滾熱,她卻覺得遍體生寒:“你沒看過那份旨意嗎?”
“我看過,”奧古斯特說:“我將會在明年或是後年,往蒙特利爾去,擔任那裡的總督。”
蒙特斯潘夫人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確定他是真的明白而不是懵懵懂懂,受人欺騙,就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喊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難道還不夠嗎?夫人,”奧古斯特說:“我甚至沒有踏入過戰場一步,也沒有如柯爾貝爾或是盧瓦斯侯爵那樣的才能,就要去做一個總督了。”
“但那只是總督!不是公爵領地!你的封號是蒙特利爾公爵!那裡原本就應當屬於你!”
“陛下確實恩賞了我一處領地。”
“一點殘羹剩飯。”
“……就算是大孔代,又或是旺多姆公爵,也會爲這份賞賜歡欣鼓舞的。”
“你是太陽王的兒子!”
“要不然呢?”奧古斯特耐着性子解釋道:“夫人,正因爲我是國王的兒子,纔有這樣的殊榮與恩典呢。”
“你有四個兄弟,一個即將繼承整個法蘭西,洛林與阿爾薩斯,一個已經是西班牙的國王,一個哈勒布爾公爵——在蒂雷納子爵回到巴黎後,他就是毋庸置疑的荷蘭之主,還有一個,在一年或是兩年後,在你狼狽不堪地被髮配到蒙特利爾去的時候,他卻可以成爲意大利王!”蒙特斯潘夫人低聲吼叫道,如果小路易與夏爾她還能忍受——畢竟他們是婚生子,母親是西班牙的大公主,那麼哈勒布爾公爵與科隆納公爵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前者的母親只是一個在巫師界中只能充當角鬥動物與實驗材料的狼人,後者的母親則是她的死敵——哪怕瑪利.曼奇尼大概沒正眼看過她,蒙特斯潘夫人卻對她充滿了嫉妒與仇恨,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了。
“這件事情說來有點複雜,”奧古斯特苦惱地說,他的母親遠比其他女性,甚至一部分男性聰明,但她狹隘的視野與心胸卻讓這種聰明變成了一種刺向別人與自己的武器:“您要看報紙,看書啊,母親,陛下做出任何決定都不可能與國家,乃至整個世界毫無干系的。”
蒙特斯潘夫人果不其然地露出了憤怒之色,而後是輕蔑:“也只有你這樣的傻瓜不知道吧,那些東西從來就是國王的喉舌,他要它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從浴缸裡站起來,奧古斯特連忙轉過頭,再回過頭來的時候,蒙特斯潘夫人已披上了輕薄的寢衣,光亮柔滑的絲緞如同水流一般從她的肩膀上流淌而下,集聚在她蜷起的雙腿間,“他只是偏愛……那些卑賤的貨色罷了……”她咬着牙齒說道,每個字都又低沉,又銳利。
奧古斯特擡着眼睛瞥了自己的母親一眼,深感棘手與煩惱,他很少與蒙特斯潘夫人長時間的相處,不是王后或說是他自己不願意,而是蒙特斯潘夫人太忙了,每天用來妝扮與裝束上的時間就有好幾個小時,然後還要在沙龍裡招待她的客人們,接受他們的諂媚與追求,當然,還有賄賂,到了晚上,她要麼就是在燭光與音樂中翩翩起舞到黎明,要麼就在賭桌邊一擲千金,又或是喝香檳喝到酩酊大醉,反正能讓她留出時間的也只有國王陛下——奧古斯特?有王后與乳母還不夠嗎?
如此行爲讓這對真正的母子變得頗爲疏遠,雖然在王后的要求下,奧古斯特每隔一段時間就回去看望自己的親生母親,可就算蒙特斯潘夫人偶爾有空暇與奧古斯特說話,他們得到的也只有越來越深的尷尬與無奈——奧古斯特身邊的女性,從王太后、王后到蒙龐西埃女公爵等貴女,都是那種理性絕對大於感性的類型——畢竟她們在丈夫、兒子與堂兄的支持下已經做出了一番事業,而有自己的理想與目標的人又怎會目光短淺,心性虛浮?
“你真不像我兒子,”蒙特斯潘夫人說,又惡毒地加了一句:“也不像是你父親的。”
這句話成功地刺激到了奧古斯特,他的出身原本就不那麼榮譽,傷害他的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實在是讓他難以接受,只是他的臉都漲紅了,還是說不出一句惡劣的話,或是做出什麼暴力的舉動,就連起身離開這個房間的意思都沒有。
蒙特斯潘夫人並不感到高興,反而愈加氣惱,她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奧古斯特的臉,奧古斯特是她與國王唯一的兒子,但從性格與面貌上來說和他們都沒什麼相似之處,他小時候異常可愛,長成後卻因爲太纖細,反而會讓人覺得不太可靠,至於性格上,如果是王太子小路易曾經被憂心過太溫和,那麼他就是公認的懦弱遲鈍。
一種似乎存在已久的聲音在蒙特斯潘夫人心中響起,這真的是自己與國王的孩子嗎?或是王后把他和其他孩子調換了?這種想法在奧古斯特說出最後一席話後幾乎化作了無法動搖的確定。
“總之……”奧古斯特難過地說:“您別再違抗陛下的旨意了,我很願意接受國王的調派,一點也不覺得委屈。”
說完,他就像是完成了一項重要又艱難的任務般,飛快地跳起來,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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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特苦惱於親生母親的……貪婪與短視,纔不得不盡快到她面前,說了那麼一通會令她不快的話,他也是無可奈何,
蒙特斯潘夫人之前的行爲已經激怒了在場所有的人,等到流言擴散,情況會更加對她不利——他尤其擔心自己將來去了蒙特利爾,從中轉圜的人都沒了。
蒙特斯潘夫人認爲她的兒子是個蠢貨,不折不扣的,但她大概不知道,在凡爾賽的人眼裡,她纔是那個不知好歹的白癡。
蒙特斯潘夫人也許是個聰明的人,可在凡爾賽宮裡,那個人不是七竅玲瓏,萬般精通?她幼年的時候跟着瓦羅.維薩里與母親顛沛流離,之後的少女時代又在封閉的修道院裡度過,就算她再機敏,再有野心,又能從書籍與祈禱中獲得什麼樣的知識與經驗呢?她憑藉的不過是後來幾年羅馬教會的主教對她的教導與冷酷的心腸罷了。
她將曾經的主人出賣給路易,而路易也恰好需要這麼一個角色,才得以達成夙願,但她之前所有的一些淺薄的經驗,在如王太后,旺多姆公爵這樣的人面前,就像是一張輕薄的犢皮紙那樣一戳就破,不看她這邊才與國王陛下發生衝突,旺多姆公爵就決定要爲陛下重新尋覓一個王室夫人了麼?
奧古斯特要比蒙特斯潘夫人看到更多,也聽到更多,因爲夫人可能從不往下看,她的視線不是落在國王身上,就是如奧爾良公爵,蒙龐西埃女公爵,旺多姆公爵,孔蒂親王這樣的實權派人物身上,就連王太后、王后也不被她放在眼裡,地位略低,如佈雷基侯爵、讓.巴爾或是維拉爾這樣的人,她是連瞧也不瞧上一眼的。
至於凡爾賽宮的侍從與僕人就更別說了,蒙特斯潘夫人把他們看做工具與牲畜,卻不知道,這些侍從,女官都是有姓氏的,僕從也是盤根錯節——尚帕涅,莫里哀的家庭就是那種爲王室效力了數百年還要繼續效力下去的家族,他們在凡爾賽宮的勢力就連邦唐也不敢小覷,奧爾良公爵更是在其中安插與收買了不少“鳥雀”。
可以說,在凡爾賽宮,在巴黎,真心喜歡這位王室夫人的人可真是少之又少,路易是出於對女士的尊重與對下屬的寬容,
王太后是輕蔑,王后是無所謂,至於蒙龐西埃女公爵——蒙特斯潘夫人大概不會信——是出於憐憫,她一眼就看到了蒙特斯潘夫人的下場,纔會施捨給她一點善意,可惜的是,蒙特斯潘夫人毫無察覺,還以爲自己將這位女公爵把玩於股掌之中呢。
在國王陛下的又一次集體狩獵中,可能有一百五十名貴族連帶數百位家眷與僕從參與了,而這些人裡,可能只有兩個人不知道,國王的新王室夫人已經挑揀與甄選妥當,她正按着劇烈跳動的心臟,藏在旺多姆公爵的馬車裡。
旺多姆公爵這個年紀,當然只能做個吃客與看客,不過他今天的心思也不在打獵上,雖然他年輕的時候不但是個好手,還十分熱衷於追逐狐狸與兔子,但……他微微一笑,就算在七十年前,有這麼一位佳人和他在一輛馬車裡,他的心思也不會在打獵上了。
這位淑女是波旁們精心挑選出來的,年方十六,是古老的盧塞勒伯爵之女,有着良好的教養——傳統型的,意思是,足夠蠢和天真,她還很小的時候就被看出未來可期,就和每個有女兒的家庭那樣,她的父母也希望她將來能夠成爲國王陛下的寵兒,得到法律承認的王室夫人。
從秀髮到肌膚,從指甲到腳趾,這位可愛的安熱莉克女士幾乎就是依照着男士們的喜好被打造出來的,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瑕疵(這是蒙龐西埃女公爵親自檢驗過的),她還沒說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是,安熱莉克在神態上還有點像瑪利.曼奇尼,帶着一點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態,旺多姆公爵一點也不懷疑國王陛下一下子就會被她吸引住。
唯一的問題就是她還沒結婚,不過沒關係,一旦國王動了心,他們就會讓應該早已被安排好的人與她結婚,然後她會到蒙龐西埃女公爵身邊做侍女,而她的丈夫會到蒙特利爾服役,沒有十年回不來——他們可能連見面都沒有這個必要,也省去了蒙特斯潘夫人這樣的麻煩。
蒙特斯潘夫人的丈夫是怎麼突然在正當壯年的時候死了……也是現在沒人願意去提,一提就是醜事,尤其是她終究還和國王陛下有了一個兒子。據說當初蒙特斯潘夫人的丈夫是知道她有意謀取王室夫人的位置,纔在一怒之下捨棄了前程回到了家裡,併發誓說,絕不放過這個女人——他對蒙特斯潘夫人可謂又愛又恨,他的朋友與親眷都知道。
“我這樣……可以嗎?”安熱莉克不安地說道,一邊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絲帶與玫瑰。
“可以,我保準國王陛下一下子就會愛上您的。”旺多姆公爵知道安熱莉克爲什麼會心神不定,從馬車的窗口看出去,外面的貴女們可是各個都妝扮得如同一朵盛開的花——隨着法蘭西逐漸變得安定繁盛,從民衆到貴族,都開始盡其所能地打扮自己,男士們都在向奧爾良公爵看齊,女士們則是裙幅越來越寬,褶子越來越多,刺繡越來越密,假髮越來越高——原先只是爲了掩飾少發與禿頭的假髮現在都被用來堆砌高髻了,上面裝飾着各種各樣或是精美或是新奇的東西……
小隼眯着眼睛讓開一位貴女掃過來的髮髻裝飾,她還以爲看到了一位酋長,還是一位大酋長,不然不會有那樣大的羽冠,那位貴女在同伴的提醒下轉過身,笑吟吟地向小隼道了聲抱歉——在幾天前,她會當做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但現在就不同啦,這個印第安女孩將來是可以被稱作“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