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種寬容只對貴族們而言,畢竟就算孔代親王做了國王,他們頂多也只會遭到冷遇和厭棄,封地與爵位不會有絲毫動搖,而且誰知道呢,也許過了幾年,國王就會改變注意,又或是有了另一個新國王呢,看看拉羅什富科公爵吧,因爲捲入了宮廷陰謀,他還被流放過呢,現在還不是成爲了孔代親王的座上賓,在波爾多他毫不掩飾地與隆格維爾公爵夫人出雙入對,儼然是一對合法夫婦——雖然隆格維爾公爵夫人就是爲了救出自己丈夫與弟弟才長途跋涉到波爾多求援的。
但王位的變更對國王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其他不說,近在眼前的就只有英格蘭的愛德華五世,這位可憐的少年國王,他繼位的時候和現在的路易一樣年歲,但他的叔父攝政王格洛斯特公爵(就是後來的理查三世)宣佈老王愛德華四世與他們的母親伊麗莎白.伍德維爾的婚姻不合法——一個主教主動站出來聲明自己爲愛德華四世與另一個女子證婚,而這個女子在愛德華四世與伊麗莎白結婚的時候還在世,所以之後的婚約不成立,愛德華五世與弟弟約克公爵也成爲了私生子,被剝奪了繼承權,兩個孩子被關入了倫敦塔,幾個月後就神秘地失蹤了。
路易還特意去翻找過這兩個孩子的下落,有人說,都鐸王朝的亨利七世在對一位理查三世的支持者詹姆斯?泰萊爾嚴刑拷打的時候,他承認是他在理查三世的授意下殺了兩個王子,他們依然在倫敦塔,屍體被裝在一個小小的衣服盒子裡,封在一個壁龕裡。
當看到這個結果的時候,不由得路易不遍體生寒,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了孔代親王或是奧爾良親王加斯東成爲國王,他和菲利普的下場也不過如此。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法國國內,國王的敵人固然有,願意支持與忠誠於國王的人也不少,其中甚至包括了來自於神聖羅馬帝國的一位年輕將軍,他率領着大約三百名步兵來爲國王作戰。
路易曾經詢問過馬紮然主教,是否可以帶走孔代親王,孔蒂以及隆格維爾公爵,至少應該帶走孔代。現在對他的國王已經有些瞭解的主教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作爲一個教會人士,比起在戰場上明刀明槍的廝殺更擅長陰謀與交易的主教又左右爲難了起來,他告訴路易說,就算他們把孔代親王帶走,那麼在路途中,他們必須如同對待一個親王一般地對待孔代,因爲他並沒有實質上的罪行可言,但這樣,一些人或許會因爲孔代的言語與行事而動搖,又或是直接幫助孔代逃走,倒不如還是讓孔代三人繼續被囚在瓦森納城堡,那座城堡仍然是整個法國最堅固的軍事堡壘,而裡面的看守者們也是主教先生最可信的下屬。
對此路易沒再說些什麼,反正很快就會有事實代替他給這位有些時候過於剛愎自用的主教先生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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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國王的車隊蜿蜒離開巴黎的第七天,在一個深夜裡,一行人乘坐着馬車來到萬森納,夜晚的森林就像是一襲不透光的斗篷,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只偶爾能夠聽見夜梟拍打着翅膀飛過的聲音,馬車的噠噠聲在一片死寂中是那樣的刺耳,城堡的看門人被驚醒了,他一躍而起,拉響了小鐘,守衛們睜開了眼睛,他們也有好幾晚沒能好好睡上一覺了,畢竟誰都知道孔代親王和他的弟弟,還有隆格維爾公爵就在萬森納,巴黎的暴民,那些忠誠於孔代的軍隊,或是如加斯東這樣的野心家,都有可能衝破城門,好將孔代親王援救出去。
但等到他們來到城牆上,又安心了許多,這樣厚重的城牆,只有火炮才能打穿,光滑的牆面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就算有人能夠憑藉着梯子爬上來,狹窄的窗戶仍然會讓他們進退兩難,他們提着燈往下看去——下面的來人也舉起了火把,在熊熊燃燒的火把帶來的光亮下,他們首先看到的是紅衣主教們外出時常戴的寬檐帽,然後對方摘下帽子,交在一邊的教士手裡,擡起頭。
“哎呀,老天,”爲首的守衛立刻叫道:“怎麼會是您呢?主教先生!”
是的,來人正是紅衣主教儒勒.馬紮然,他和離開的時候幾乎別無二致,在等待守衛們搬開堆在城門後的石塊土袋的時候,他一直蹙着眉,露出不耐煩而又不得不忍耐的神情,眼角的紋路也因此嚴峻地下垂,曾經註定了無數人命運的薄嘴脣更是抿得緊緊的,守衛或許還想說一兩句恭維話,但一見這樣的情形,立刻聰明地低頭不言,只按照主教的要求把他帶到三個貴人的房間裡。
作爲萬森納最重要的三位“客人”,孔代親王、孔蒂與隆格維爾公爵理所當然地被關押在萬森納城堡主塔的最高處,從塔上往下望去,幾乎可以俯瞰整個巴黎,就如守衛所說,能夠與這位親王殿下對話的只有飛鳥,在主塔周圍還環繞着四方的城牆,塔身的石磚沒有一絲縫隙,窗戶細窄而稀少,在孔代親王到來後,守衛們還封起了一部分位於三十尺以下的窗戶。
在見到馬紮然主教的時候,孔代親王也是驚訝的,但除了驚訝之外,這位驕傲的親王與將軍並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緒,也許在他的心中,馬紮然無論爬到了這樣的位置,都永遠只是一個出身寒微的教士;相比起孔代親王,他的弟弟孔蒂的表現就差多了,他一見到主教,就想到了主教可能是帶着人來處死他們的,當主教要求他們跟他走的時候,孔蒂甚至高聲叫嚷起來,拒不從命,他抓起一枚燭臺揮舞着,發誓自己絕不會如同一個懦夫那樣默默無聲地死去。
蠟油裹挾着火星落在地毯上,差點造成了一場小小的火災,幸好隆格維爾公爵也在,他用一瓶葡萄酒避免了先被燒死的悲劇,然後用空瓶子讓孔蒂親王安靜下來,至少像是個體面人。
主教馬紮然帶着他們離開了主塔,離開了城堡,在登上馬車的時候孔代親王看了看周圍,發現主教帶來的人並不多,他看了一眼隆格維爾公爵,雖然不至於像孔蒂親王那樣丟臉的又喊又叫,但也不是說,他們就會甘心束手就死。
當馬車的速度越來越慢,終於在萬森納森林中的一處空地中停了下來的時候,孔代親王被請下了馬車,他跳下馬車,在城堡裡,他得到的待遇仍然與一個親王應有的相同,絲綢襯衫,葡萄酒,肉排,金黃的麪包與地毯,柔軟的牀鋪等等,沒有瑣事煩心,沒有刺殺與暗算,他甚至還胖了一點,他現在十分健康,而且精力充沛,馬紮然主教就站在他對面,距離不到六尺,孔代親王完全可以抓住他。
隆格維爾公爵也是這麼想的,他挪動腳步,走向一側,擋住主教的去路。
主教先生似乎毫無察覺,他向着孔代親王微微一笑,擡手掀開寬檐帽,隨手把它丟在地上,然後解開鈕釦,脫掉鮮紅的法衣,踩在腳下,這時候就算是最蠢的孔蒂親王,也知道事情有不對的地方了……就算再荒唐的教士也不會這麼做,因爲法衣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裝飾、武器與盔甲。
最後,馬紮然,或說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傢伙舉起手,按在自己的臉上,而後輕輕地移開,就像是移開了一張隱形的假面具,孔代親王等人看到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他的頭髮垂到肩後,幾近於灰白,一雙眼睛就像是他們見到過最爲幽暗的紅寶石。
孔代親王在意識到自己面對着一個非人類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沒什麼可怕的,殿下,”吸血鬼說:“能夠爲您效力很榮幸。”
說完,他就發出了一聲尖利的長嘯,伴隨着這聲長嘯,那些隨從紛紛掀起斗篷,和他一起變成了無數蝙蝠,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