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西莫三世爲了斯賓諾莎而感到苦惱的時候,洛林公爵正在錫耶納,他的房間裡反覆斟酌着他離開維也納之前,奧地利大公與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對他囑咐的每一個字。
這位洛林公爵,可不是用自己的封地洛林換取了一大筆可觀的收入,在巴黎有宅邸,在凡爾賽有房間的那位洛林公爵——在這裡我們要稍微回顧一些,洛林原先是位於神聖羅馬帝國與法國之間的一個大公國,無論是神聖羅馬帝國還是法國,無一日不想把它收入囊中,在“好人亨利”死去之後,他的弟弟繼承了他的位置,然後亨利的兩個女兒分別嫁給了她們的兩個堂兄,也就是我們這裡提到的兩個洛林公爵,兄長查理,與弟弟尼古拉。
這個弟弟可不比奧爾良公爵菲利普,查理在外打仗的時候,一個魯莽的士兵誤傳了他的死訊,尼古拉乘機篡奪了他的公爵之位,在查理氣勢洶洶地率軍迴轉,意欲奪回封號與領地的時候,沒有子嗣,身患無法治癒的疾病,也只有數年好光景的尼古拉索性將洛林賣給了路易十四——自己也待在巴黎不回洛林了。
洛林三大產出:木材、煤炭與鋼鐵,都能令任何一個國王志在必得,路易十四也不例外,他的將軍擊敗了原先的洛林公爵查理,並不承認他對洛林的所有權,洛林公爵因此不得不流亡奧地利,他的兒子也因此成爲了第二個失地王,人們只能稱他爲洛林先生。
這樣的局面在巴黎的洛林公爵死去之後被打破,一聽到尼古拉死了,利奧波德一世就立刻宣稱,他的頭銜應該讓小洛林先生繼承,這裡小洛林先生是否願意繼承叔叔的封號暫且不論,這個名號也毫無價值,除非利奧波德一世,或是某個選帝侯,國王願意借兵給小洛林公爵(暫且如此區別),讓他奪回洛林。
但在法蘭西的常備軍超過十五萬,洛林的駐軍超過三萬的情況下,大概沒人會去做這筆賠本買賣,就連利奧波德一世也不願意,斯洛文尼亞會戰之後就更不可能了。
小洛林公爵當然會因此感到痛苦,同時也無可奈何,也許是爲了安撫他,利奧波德一世就給了他一份重要但也不是那麼重要的工作,就是作爲巴伐利亞選帝侯的使者前往佛羅倫薩,與巴伐利亞選帝侯的女兒,和托斯卡納大公的長子結成盟約與婚姻。
巴伐利亞大公成爲選帝侯是在1623年,這份榮耀與權力是巴伐利亞大公用對哈布斯堡的忠誠換來了,他取代了原先的帕斯廷,他的成功讓小洛林公爵彷彿看到了一線希望,所以對這份工作,小洛林公爵盡心竭力,一心想讓巴伐利亞大公與他身後的皇帝利奧波德一世感到滿意。
他也聽說了路易十四正在佛羅倫薩駐蹕的消息,可憐的科西莫三世,還派來使者說,在盟約尚未達成之前,最好不要讓法國人得知此事,免得橫生枝節,小洛林公爵雖然不屑,但爲了避免出現意外,他還是答應了,他帶着畫像暫時在錫耶納停留——他第一眼看到錫耶納的時候,想法與法蘭西的王太子一模一樣——錫耶納在他的印象中應該是個妖嬈豐滿的婦人,現在卻是一個胸膛乾癟的老太婆。
幸而錫耶納終究還保留了一點動人的顏色,那就是一位動人的名姝,她據說來自熱那亞,母親是一個大宮女——來自於伊斯坦布爾的託普卡帕宮,父親是蘇丹的兄弟,因爲一人繼承法被現在的蘇丹殺死,她的母親就帶着她逃了出來,當然,願意相信她的人很少,不過此時的名姝多半都會冠上一個如此這般的名頭,好提高身價。
但這位自稱哈弗莎的名姝確實帶着一點特殊的異域風情,她頭髮烏黑,皮膚雪白,眼角與嘴角邊帶着無限風情,她不像是現在的意大利女性那樣穿着束身衣與大擺裙,反而如伊斯坦布爾的女性那樣穿着長袍,繫着垂到腹部的腰帶,腳下踩着流光溢彩的拖鞋,頭上戴着一頂圓帽,帽子上插着一根很長很大的鴕鳥羽毛。
她袒露着胸口,但只是一個含蓄的三角,與最近流行的,越來越大的方形開口與弧形開口完全不同,這讓小洛林公爵感到愉快,畢竟他受夠了看到法國人的東西。
哈弗莎舉着一罐子葡萄酒走進他的房間,腰肢款款擺動,雖然沒有束身衣,它註定了不會如凡爾賽宮的貴女那樣纖細得令人擔心,卻也別有風味——主要是它在牀幃之間可以爆發出叫人狂喜的力量,小洛林公爵伸手挽住她,接過酒罐,“坐在我的膝蓋上,”他說:“我的小知更鳥,你給我帶來了怎樣的消息?”
對了,他在這位名姝身上花費了不少錢財,可不都是因爲享樂,名姝們多半都擔負着奸細與掮客的職責,情報從男人們的嘴裡流出來,在她們這裡聚斂起來,而後她們分門別類,看顧客的需求,一件件地賣出去,只不過她們很少會因爲顧客的要求,專門去打探什麼事情——顧客們偶爾失言,也許他們自己都不記得,但要打探,必然要留下蛛絲馬跡。
哈弗莎告訴他,法蘭西國王可能會在聖母昇天瞻禮後的第三天離開佛羅倫薩,迴轉法國。
這樣的消息,只要小洛林公爵的侍從精心一點,也能知道,畢竟一個國王的儀仗與侍衛,僕役組成的大軍,不是隨心所欲,愛怎麼走就怎麼走的,他們和軍隊一樣需要設定路線,預備給養,需要可能的支援,還有接應。
“我給你一隻戒指,裡面嵌着的紅寶石有你的小指頭那麼大,”小洛林公爵說,“然後你要把值得這個價錢的消息說給我聽。”
哈弗莎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意思很明白,不見東西,她是不會說話的。
小洛林公爵從口袋裡掏出戒指,給了她。她俯身靠近小洛林公爵的耳朵,帶着一點葡萄酒的香甜氣息,她說道:“大公長子費迪南昨天與大公吵了一架,據說他有意去巴黎上大學,大公不允許。”
“當然不能。”小洛林公爵說,接下來的話他沒說,因爲他一旦暴露出他的身份與使命,哈弗莎一轉身就會把他賣給其他人,“但這個消息可不值得這枚戒指,這枚戒指價值五百個裡弗爾。”
“那麼還有一個消息,您也許會感興趣。”哈弗莎馬漫不經心地將戒指套在手指上,發現每個手指都大了,這枚戒指應該屬於一個男人。小洛林公爵警告般地緊了緊握着她腰肢的手,引起一陣氣惱的尖叫,女人半真半假地靠在他的身上,手按着他的喉結。
“說。”小洛林公爵按下身體裡的慾望,拉住哈弗莎:“你應該還知道些什麼,都告訴我,不然我會殺了你。”
“我倒願意死在您的手裡,”哈弗莎笑道:“您是一個多麼強壯的戰士啊。”
“你怎麼知道我是個戰士?”小洛林公爵看似不在意地問道,握着哈弗莎腰肢和細腕的手卻沒放鬆。
“您身上遍佈着光榮的勳章,”哈弗莎似乎也沒注意到小洛林公爵的身體已經緊繃了起來,雖然在她身下,有很多男人都會身體緊繃,但這種緊繃……也許真的會帶來死亡呢,她低下頭,用嘴脣代替自己的手,“您走路的姿態,您說話的口吻,您堅定的手勢與目光。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您應該是打過仗見過血的,先生,在意大利,有多少僱傭兵啊,雖然您與他們相比,就像是狼羣中的獅虎。”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小洛林說。
“將來必然是個偉大的將軍。”哈弗莎感覺到身下的身體已經和對方的語氣一樣變得和緩了,她更加大膽地靠向他,咬着他的頭髮和耳垂——可惜的是小洛林公爵一點也沒忘記之前的事情:“要麼告訴我所有的事情,女士,要麼還給我戒指。”
“您真是一個無情的愛人。”哈弗莎哀嘆道:“不過誰叫我愛您呢,好吧,我告訴您,法蘭西的國王不久前派出一個使者,想要向科西莫三世贖買幾個猶大人,但被科西莫三世拒絕了。”
“爲什麼?”小洛林公爵立刻直起身體,能讓科西莫三世拒絕法蘭西國王,那幾個猶大人,身上難道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嗎?
“我怎麼知道,爲了得到這個消息,我可是花費了一大筆錢。”哈弗莎也挺起腰肢,抽回了自己的手,那隻戒指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在了她的胸衣裡。
“你去關心這件事情做什麼?”小洛林公爵奇怪地問。
“所有的意大利名姝都在窺視着法蘭西國王的一舉一動,”哈弗莎說,完全不顧小洛林公爵的臉突然發黑:“太陽王的第一個王室夫人就是一個意大利女人,沒道理不能有第二個,哪怕沒有這樣的可能,據說那位陛下也是一個富有慷慨的好人。”
“啊呸。”小洛林公爵氣惱地說:“那麼只有這些嗎?他爲什麼要贖還那些猶大人?科西莫三世又爲什麼不同意?”
“好像是有關於異端什麼的,之後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哈弗莎玩着自己的手指,懶洋洋地說道。
小洛林公爵低頭想了一會,突然一把將哈弗莎推在地上,站起來,以一種有點怪異的姿態走出房間。
“啊呸!”哈弗莎說,她沒有急着起身,躺在冰涼的地板上,露出了一個危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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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西莫三世的痛風在聖母昇天瞻禮之後就好多了,也許是聖母賜福,但他的腳趾和膝蓋不疼了,他的頭又疼了——因爲巴伐利亞選帝侯的使者,竟然在法國人還沒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悄悄地來到了佛羅倫薩。
小洛林公爵還是第一次走進皮蒂宮,皮蒂宮是一座宏大壯麗的建築,牆面採用的石材都是黑色的,採用的是砌琢風格,也就是用巨大的石料,像是積木一樣砌築起宮殿的牆壁。大門左側有一塊長約三十尺的石頭,非常突兀地伸出牆面,這是這座建築的原主人,盧卡.皮蒂早建造這座宮殿的時候特意爲之的,意思是皮蒂家族遠勝於覅羅倫薩的任何一個家族,包括當時還只是衆多家族之一的美第奇。他大概想不到,一百年不到,美第奇家族就從皮蒂的後人那裡“買”下了皮蒂宮,這塊石頭美第奇人沒動,它在一天,皮蒂家族的人就要被嘲諷一天,美第奇家族的威勢就要顯赫一天。
他們還是在那間有着拉斐爾作品的房間裡會面,科西莫三世才放過血,面色蒼白,他看着小洛林公爵的侍從將巨大的等身畫像搬到他面前,“讓費迪南來見我。”他說,一邊有點不安地看了看窗口,此時大概下午三點,今天在聖母百花大教堂裡有一場安魂彌撒,爲在之前的會戰中死亡的軍人舉辦,所以法國人,從國王到科隆納公爵,王太子小路易都去了,這當然是他精心安排——冗長的大彌撒可能要持續到入夜時分,之後還有遊行。
“在費迪南殿下來到這裡之前,”小洛林公爵也站在窗口,看着後方的博柏利山丘,“我有件事情想要問問您,有關於法國國王,還有那些猶大人的事情。”
科西莫三世下意識地一蹙眉,他捂着胸口,喘息了幾聲,好像隨時都會昏厥過去,但他還是勉勉強強地支持住了:“只是一些猶大人,他們犯了罪——但被他,被……那位陛下看到了,您知道的,他生性仁慈,所以就提出,代他們償還罪孽……不過他並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可怕的魔鬼,所以……我想,那位陛下,已經改變了原先的注意。”
“我可不這麼覺得,”小洛林公爵冷硬地說:“首先,我覺得那位陛下並不仁慈,其次,我也不覺得他會這麼容易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