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風花雪月的凡爾賽

“坦白來說,”提奧德里克直言不諱地說道:“我一開始並不打算介入到那麼深的地步——如果不是茨密希的阿蒙突然發了瘋……”

“你一定要好好感謝提奧德里克叔叔,我說,”路易愉快地道:“如果沒有他,我也許就不會有你這麼可愛的孩子了。”

“馬紮然主教只犯過一次錯誤,那次他差點死了,從那之後,您父親身邊就總是跟隨着教士——只能說那時候國王陛下或是主教先生有其他的想法。”提奧德里克說,然後他停頓了一下:“不,應該全都是我們這位陛下的想法,我不認爲馬紮然主教會瘋狂到無視自己與法蘭西人的信仰。”接下來他看了路易一眼:“你覺得我應該繼續說下去嗎?”

“我覺得我們之間沒有不可告人之事。”路易開玩笑地說,而後微微頷首:“說吧,小路易也是十四歲了,提奧德里克先生,那時候我也幾乎是這個年紀。”

“您的父親膽大包天。”提奧德里克毫不動容地說道:“殿下,在他之前並非沒有毫無信仰之人,他們要麼太愚蠢,要麼太聰明,要麼就太無恥,您的父親可能兼此三者有之,總之在梅林與亞瑟王時代之後,教會對巫師們的打擊是最嚴厲也是最廣泛的,遠勝過所謂的宗教裁判所——當然,您可以理解爲那只是兩股政治勢力彼此絞殺,因爲他們的本源同出一體。”

小路易緊張地捏了捏手,貓仔不滿地叫了一聲,他侷促地把它掏出來,放在膝蓋上,改去交纏自己的手指。

“在700年到1200年之間的五百年,教會確實成功地做到了梅林沒有做到的事情,他們取而代之——小先生,巫師能夠做到的事情教士們都能做到,只有少數巫師,因爲血緣與婚姻,當然,前者是最重要的,他們得到了國王的庇護,苟延殘喘——這樣的情形直到十字軍聖戰後纔有所緩解。”提奧德里克說到這裡,路易舉起手,示意暫停。

“告訴我,孩子,你已經上完了這段時間的歷史課,你可以推測一下,它最終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

面對國王的問題,小路易思索了一下,當然,以一個國家繼承人的身份:“教會原本想用聖戰來鞏固自己的權力,但他們失敗了。”

“非常嚴重的失敗,”提奧德里克說:“教會的教士在連續征戰中不斷地折損,以至於他們必須從裡世界招募新血,這些新血就是裁判所的法官與審判長。”

“你可以看到,”路易說:“宗教裁判所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會受到教會的掣肘,但不過百年,他們的合作對象就轉向了世俗勢力。”

“就像是西班牙的雙王。”提奧德里克說:“那時候卡斯蒂利亞女王與阿拉貢的費迪南國王用宗教裁判所來肅清朝廷中不同的聲音,掠奪臣民的財富,他們將這件武器應用得當,爲之後的統治者省下了不少力氣。但,”他加重語氣到:“但就算是他們,也沒有您父親做的那樣……過分,”很顯然他儘可能地選擇了一個和緩的詞語:“教會雖然來自於巫師,也可以說,來自於更古老的多神信仰,但他們確實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貞女,哪怕在國王與女王中,沒有那種愚蠢的狂信徒,但長達數百年,持續不斷地教育與指引,也在無形中矗立起了一道嚴密的防線,讓許多人就此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知道,”小路易抿着嘴脣說,“我上過哲學課。”這就是爲什麼受到越多教育的人,信仰反而不那麼虔誠的緣故——國王讓女巫在軍隊裡做事,也是在他的新軍裡,若是以前的軍隊?哈,他們不是會四下逃散,就是會一擁而上,將女巫們送上火刑架,將“瘋掉”的國王囚禁起來。

像是以往的那些國王和女王,也是因爲自幼受到了系統的教育,雖然這些課程中必然包括神學,但同樣也會有古代哲學(主要是希臘與羅馬)的內容,這些興盛於多神信仰時代的哲學課程能夠讓人頭腦清醒,思維敏捷,不會侷限於一處難以自拔。

也許有人會問,最初的大學難道不正是教會創立的麼?是的,教會人士,尤其是那些尚未被酒精和女色奪走最後一絲理智的高級教師很清楚,教育是一樁多麼重要的事情,他們不是不能愚民,而是無法繼續愚民——在那些握着權力與錢財的人意識到知識不能壟斷在教會手裡的時候,他們就會開始學習(在他們沒有這樣的覺悟時,教會可是僞造與詐騙犯的巢穴)——教會只能搶先一步,將這個權力拿在自己手裡。

“所以現在大部分人依然相信有煉獄。”路易若有所思地說。

“所有人,除了您。”提奧德里克說。

“連我也未必能夠否認,畢竟也沒有哪個死去的人回來告訴我們是不是真的存在煉獄,地獄和魔鬼。”國王說:“但這種思想,您也可以說是信仰,就成爲了教會的無形資產,也就是說,他們可以用它來和人討價還價,先生們,譬如贖罪券,譬如絕罰,譬如臨終聖事。就和商人手中的錢幣,騎士的刀劍與國王的冠冕那樣,他們精心打造了一座虛無的殿堂與監獄,每個人想要做什麼事之前,他都要斟酌一番,免得下了地獄,或是失去了升入天堂的資格,教士們呢,他們於此倒是無需付出什麼的,除了他們的唾沫。”

小路易深深地吸了口氣,之前他也隱約可以感受到一點——但今天他的父親顯然是掀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

“也許您在奇怪我們爲什麼要選擇這個時候,”提奧德里克說:“因爲您已經見過了凡俗之中的變化無常與血腥殘酷,接下來就要親眼見見非凡之中的詭異莫測了,而且就如我之前所說的,這個罪魁禍首正是您的父親。”

“您的父親是罕見的根本不在乎那些籌碼——那些被教士們握在手裡的籌碼的人,他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君王都要來得野心勃勃,他簡直就像是另一個凱撒,見到了就要掠奪,他無法容忍有另一個聲音出現在他的朝廷甚至教堂裡,他開了一個壞頭,比亞瑟王更糟,亞瑟王身邊只有一個梅林,而他身邊——你知道的吧,他不介意接納任何一個有能力的人。”

“於是問題就來了,”路易接着說道:“我知道人人都在盯着我,看着我什麼時候下地獄,但他們等啊等,我不但沒有下地獄,還得到了荷蘭與佛蘭德爾——那層壁壘,不,應該說是細紗,終於被我戳穿了。”

說到這裡,就連提奧德里克也露出了譏諷的神色,曾經的美男子腓力四世(國王)在軍事上徹底地打破了教會的幻想,路易十四則是在信仰上讓教會的最後一點威嚴蕩然無存,說起來法蘭西還真是羅馬教會的好女兒——一個高納里爾,一個里根(註釋1)。

“所以從荷蘭之戰後,各國君王都開始啓用裡世界的巫師爲己所用了,”提奧德里克說:“巫師中有着長遠眼光與睿智頭腦的人不多,但他們也有凡俗之人無法取代的部分,英格蘭國王查理二世的兒子,還有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的突然痊癒,大概都和他們脫不了干係,而且在這場戰爭中,若是您在那些國王與將軍的身邊看到了不像是騎士也不像是教士的存在,那些可能就是巫師。”

“而且聽說那些奧斯曼土耳其人也帶來了他們的大教長與教士。”提奧德里克說:“我對他們還有點陌生,所以接下來,您最好還是帶着貓仔,而且最好不要離開您身邊的教士。”

小路易乖乖地點了點頭,提奧德里克忍不住瞥了一眼路易,小路易雖然是路易十四的兒子,又被他帶在身邊很多年,但從脾氣和性格上來說,與他的父親倒是沒什麼相像的地方:“那麼我就先告辭了,兩位。”他說,而後就化作了一團灰黑色的霧氣,從窗子的縫隙裡鑽了出去。

提奧德里克也可以走出去,但房間外的走廊上全都是教士,雖然他與國王身邊的教士都有默契,但要說起來,他們最好還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的好。

小路易看着霧氣消失,猶豫了一下,路易從他的膝蓋上抓起貓仔,放到門外,還推了推它的屁股:“稍微等會,”國王陛下說:“晚餐的時候給你鮭魚。”他走回來,就看到他的王太子神色複雜——先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他知道貓仔就是提奧德里克的一部分……他是能知道國王對它做了什麼吧……

“提奧德里克會理解的。”路易說:“你想對我說什麼?”

“父親,”小路易說:“我還以爲您會讓科隆納公爵來管理法蘭西的裡世界……”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路易說:“我怎麼會犯下這種幼稚的錯誤,在我好不容讓法蘭西合爲一體的時候,又親手將它撕開?”

“但我只是一個凡人啊。”

“我也只是一個凡人。”路易十四說。

“並不是這樣,”小路易說:“您並非凡人,我知道。”

“噯,”路易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和我說說吧,兒子。”

今天只是恰逢其時,他不介意在他的監督下,讓小路易更深地瞭解一下他將會統治的另一個世界,但他聽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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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是巫師?!”蒙龐西埃女公爵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正在牀榻上,本來這是一個無比美好的夜晚——女公爵在連續失去了三門稱心如意的婚事——路易十四、奧爾良公爵與孔代親王之後,已經失去了尋覓一個夫婿的衝動與狂熱,不過願意向這位法蘭西最富有的女繼承人獻殷勤的人依然不在少數,其中還有幾個外國公爵與王子。

但要讓女公爵說,如果法蘭西還是三十年前那個疲弱乏力的樣兒,她或許會考慮嫁到外國去,尤其是她的父親不可能成爲法國國王,她也不可能成爲法國王后的時候,但現在的法國,強大而昌盛,繁榮且時尚,她在貴女中的地位僅次於王太后與王后,大公主,她瘋了纔會離開法國。

有這樣的考量,女公爵絕對不會接受外國人的求愛,能夠環繞在她身邊的只有法國人——沒錯,雖然女公爵已經四十多歲了,但國王也恭維過她猶如一枚盛開的玫瑰,正是色彩最濃郁,香氣最鮮明的時候,因爲路易十四提前研究出了對人體沒有太大傷害的化妝品,解放了巫師,對工匠與學士屢次給予榮譽與獎賞,女公爵與其他貴女不至於如以往的女性那般,爲了美麗提前迎來衰老和疾病——她身軀高大豐滿,皮膚光潔白皙,深栗色的頭髮與眼睛就像是一頭母獅一般在兇狠中帶着嫵媚的神氣,她的追求者雖然不全都出自於真心實意,但說起恭維話的時候也不是那麼爲難。

不過女公爵近一年來唯一的入幕之賓就只有洛增伯爵,這個幸運的科蒙家的小子,他曾是國王火槍手衛隊中的一員,但因爲他屢次違反國王的規定——他是那種慣於尋歡作樂,胡作非爲的人,所以早在佛蘭德爾之戰前,他就被趕出了火槍手的隊伍——之後人們經常看到他在布洛涅樹林遊蕩,後來又不知道通過誰,他走進了凡爾賽宮,並藉機搭上了女公爵。

洛增伯爵人品堪憂,但從外貌上來說,他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而且有着一副健壯的體魄,他在女公爵的房間裡,在她的牀榻上,經常是穿着一件寬鬆的亞麻寢衣,就是一件長度大略到膝蓋的長袖袍子,下面空無一物,領口的繩結完全打開,露出chiluo的胸膛。

現在他就這樣輕輕地靠在女公爵的身後,撫摸着她的脖頸,用呼吸摩挲着她的耳朵,彷彿自言自語般地說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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