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查理二世對路易十四的觀感如何_在第一次與路易見面的時候,還只是康沃爾公爵的查理二世並不怎麼看重這位年少的親眷,畢竟他比路易年長八歲,在查理一世被囚禁和處死之前,他也正在接受父親的教導,去學習如何成爲一個國王,而路易身邊只有野心勃勃的主教先生與王太后,誰能想到呢,最終將王權聚集在手裡的竟然不是查理二世,而是路易,當然,你可以說,法蘭西的國王們一直在致力於此時,但曾經的亨利八世也是地上和天上的國王呢(指他同時擁有至高無上的王權和教權),只是從詹姆斯一世之後,英國國王的權利就逐漸轉移到了議會和諸侯手裡,在這點上,之後的國王都不止一次地爭取過,但最糟糕的結果我們也看到了,國王尊貴的頭顱跌落塵埃,從此之後,不再會有哪個愚民會認爲國王與自己有什麼區別。
查理二世的陰沉稍縱即逝,他回到倫敦後,就意識到,小了他八歲的路易十四看到的將來可能比他更清晰和長遠,他堅持援助康沃爾公爵,不僅僅是因爲他們之前的親緣關係,也不是小孩子的任性和天真,而是對於君主制度的堅守與穩固,所有,任何一個逆賊,哪怕是護國公克倫威爾,都無法得到他的承認,而查理二世,即便那時候他尚未加冕,路易十四也是把他當做一個君王看待的,而這點,當時歐羅巴諸國君主們似乎都沒意識到,查理二世那時候,不但要戒備着這些人將自己交給克倫威爾,還要爲自己的衣食住行憂心。
他是感激路易十四的,但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份感恩之心就不可避免地變成了嫉妒,在他還在與議會爭論下一年他該有多少年金的時候,路易十四不但繼承了馬紮然主教的財產,還在洛林與阿爾薩斯立起了日進斗金的大產業;他爲了一支屬於自己的常備軍(名義上是看守王室各處的城堡與堡壘的軍隊)與那些爵爺們虛與委蛇的時候,路易十四已經有了一支駐紮在凡爾賽的新軍,還不論原本就屬於國王的近衛軍,龍騎兵與火槍手;他還在爲了自己的心腹,苦苦與大臣們爭奪一兩個宮廷上的職位時,路易十四更是御駕親征直達佛蘭德爾,爲法蘭西奪取了一片無比廣闊的領地。
這怎能讓查理二世痛苦得猶如被毒蛇噬咬一般,亨利埃塔的譏諷他無法反駁,幸而亨利埃塔不過是假裝的無心,一見到查理二世變了臉色,她就立即做出了一個妹妹應有的姿態哦,又是屈膝懺悔,又是殷勤服侍,好不容易纔讓查理二世的神情慢慢地和緩了過來:“你變得莽撞了,”查理二世責備地說道,不過語氣中已經沒有太多真實的怒意:“難道你在法國宮廷裡也是如此嗎?我倒要好好地感謝路易和菲利普了,兼於他們竟然對你如此寬容。”
“唉,與其說是莽撞,倒不如說,這句話我在行蹤醞釀已久,現在才終於能夠說出來了呢。”亨利埃塔說,“我的兄長,我的國王,請略略收起您的怒氣,聽我說……”
“我聽着,亨利埃塔,你這隻饒舌的鳥雀,吵鬧的喇叭,或者說,一柄尖銳的匕首,你的話直接刺入了我的心。”
“您是國王。”
“正如你所說的,有名無實。”
“您需要錢財,需要武器,需要忠誠於您的士兵和將領,需要順服的大臣與子民。”
“這正是他們恐懼的,他們會不擇手段地將我所有的企圖扼殺在搖籃裡,哪怕是必須相互處死一個國王,哦,看我,亨利埃塔,他們已經這麼做過了。”
“所以我們格外需要一個盟友。”
“誰?路易十四?”
“除了他還有誰呢?”
“威廉是我們的外甥,”查理二世說:“我是他的舅舅。”
“路易也是我們的表親。”亨利埃塔說,她從椅子上跳下來,跪在查理二世身邊:“最主要的是,陛下,法蘭西是一隻強壯的獅子,而荷蘭卻只是一隻有着兩個腦袋的蜥蜴。”
“正因爲法國已經如此強大,所以作爲英國的國王,我不能讓他變得更危險。”
“您說得對,”亨利埃塔的脣角微妙地翹了翹:“但最先,您必須是英國的國王。”
“他們雖然懷着最惡劣的想法,”查理二世說:“但我並非毫無還手之力。”
“我相信您必然也握有一張或是幾張王牌,”亨利埃塔說道:“只是,兄長,在一個牌局裡,若是打出王牌,往往就意味着這場牌局到了最後的時刻,王牌落下,無論您是否願意,都必須迎來落幕。”她抓住了查理二世的手:“若是您有五萬人,不,哪怕有一萬人,我都不用擔心您的安危,但,”她直率地指出:“您沒有,而我曾經親眼看到過工匠們爲路易鑄造的的火炮,火炮上銘刻着這樣的話——‘王者的最後論據’,我親愛的哥哥,雖然我淺薄無知,但也知道這句話實在是警世良言。”
“所以路易就讓你來誘惑我,”查理二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露出笑容:“據說利奧波德一世現在如此爲難,就是因爲他曾從路易十四這裡拿到了五十萬金路易。”雖然路易十四與利奧波德一世都不會大肆宣揚,但利奧波德一世在佛蘭德爾之戰中的古怪行爲,早就引起了人們的懷疑,而後他們又聽說,佛羅倫薩的托斯卡納大公手中握着一份對法國與神聖羅馬帝國都很重要的文書,那些精明的人就猜到,利奧波德一世可能與法國簽訂了對西班牙不利的盟約,雖然不知道利奧波德一世是遇到了怎麼樣的魔鬼,纔會這樣發瘋——不過他們都認爲,其中的利益必然能大到能夠令得利奧波德一世無法顧及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室。
而查理二世知道的更多一些,譬如說,利奧波德一世確實有嘗試過買下波斯尼亞,而那位波斯尼亞總督的“使者”也確實造訪過好幾位君王,只是,最後這場交易被證明是一個惡作劇,一場騙局,一個滑稽而又惡毒的笑話。
“我可不想成爲第二個笑話。”查理二世說。
“您是我的兄長,我怎麼會看着您落入這樣難堪的境地?”
“您也是奧爾良公爵的妻子,大郡主的母親。”查理二世搖搖頭。
“我帶來的不是虛假的承諾,”亨利埃塔說:“而是一個鄭重的委託,王兄,您無需擔心,陛下無需任何簽名或是憑證,他讓我來對您說,若是您願意,法蘭西不但願意給出與利奧波德一世相同的回報,他還願意與您共享荷蘭。”
“共享荷蘭,”查理二世重複了一遍:“聽起來多麼美好啊,問題是,現在荷蘭還未屬於任何人,我,或是路易對它都沒有任何權利,而就算我願意相信,議會也不會允許。”
“但您是國王,您的弟弟約克公爵就是海軍大臣。”國王有權宣戰,而海軍大臣有權指揮海軍出征。
“這就是我會對路易十四感到嫉妒的第二個原因,奧爾良公爵在他離開巴黎,生死不明的時候曾經被推舉爲代理國王,但菲利普拒絕了,而我的弟弟,若是遇到相同的情況,只會欣喜若狂地接過,不,他會一把奪過他早就在渴望的王冠和權杖吧。”
“您是說他對您並不忠誠。”
“野心大過了他應該有的虔誠與尊敬,”查理二世說:“另外,說說我嫉妒路易十四的第三個地方,亨利埃塔,”他苦澀地說:“我到現在都沒能有個繼承人,沒有兒子,就連女兒也沒有。”而他也快要四十了,王后也有三十歲,此時的人壽命都不長,四十歲的人也應該有好幾個孩子了,而路易十四已經有了一個健康的王太子和公主,查理二世卻還是膝下空空——雖然他有着十四個私生子。
有些時候,查理二世幾乎要效仿亨利八世,將自己的王后送到修道院裡,廢除之前的婚約,從他的愛人中挑選一個作爲王后,只要她能夠爲他生下繼承人,不過他也知道不可能,亨利八世當時權勢赫赫,張口成憲,無論國內國外,都幾乎沒能掣肘他的人,而查理二世,他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麼他現在竟然願意與我們的仇敵合謀麼?”亨利埃塔冷靜地問道。
“只能說他在待價而沽。”查理二世說。
“那麼您就給出一個他無法拒絕的價錢。”
“什麼樣的價錢?”
“還能有什麼呢,他最渴望的東西,既然他想要,王兄,”亨利埃塔說:“甚至不惜對那些暴徒卑躬屈膝,那麼您就告訴他說,您屬意他做您的繼承人。”
“然後呢?”
“只要他願意遵從您的命令,”亨利埃塔說:“他就可以被獲得威爾士親王的稱號。”
“他不會輕易相信。”
“您還沒有繼承人,這是您最大的籌碼。”
“只怕會弄巧成拙,”查理二世說:“那些人願意與他勾結,正是因爲他們不想我坐在王位上,若是我願意承認約克公爵,他們也許會乘隙而入。”
“但那時候您會有一支軍隊。”
“軍隊?”
“從敦刻爾克,到多佛爾,王兄,多佛爾到倫敦,兩百英里,只要一天不到的時間,他們就能來到您身邊。”
“他們是法國人。”
“一個國王可以隨心所欲地僱傭任何一個國家的士兵,只要他們願意爲他效力。”
“如果我失敗了,那麼我就要步上父親的後塵了。”
“現在在敦刻爾克有一萬五千個士兵,”亨利埃塔說:“只要英國海軍揚帆出海,敦刻爾克的船隊就會立刻出現在多佛爾海峽。”亨利埃塔支起身體:“在他們還在因爲海軍出征而慌亂焦躁的時候,您的軍隊已經控制了倫敦城。”
“我要想想,亨利埃塔,仔細想想。”
“讓我來到您身邊的人不會讓您處在一個危險的境地,”亨利埃塔輕聲說:“王兄,當您還是康沃爾公爵的時候,在您幾乎被歐羅巴所有的君王拒絕的時候,只有他,堅決地站在您的身邊,那時候他甚至還未能親政,即便如此,他也做到了能做的一切——陛下曾經和我說,其中固然有出於對親眷的愛護,但最終還是因爲您是英國的國王,一個國王不應該被議會,大臣或是主教剝奪天主賦予他的職責,他的這個想法,迄今爲止,從來沒有動搖過。”
這番話讓查理二世糾結在一起的心略微輕鬆了一點,不可否認,路易十四確實一直在往王權集中制這條路上走,爲此,他不但不容許法國境內有任何動搖王權的行爲,也不屑於任何一個大膽的逆賊,像是英國議會,一意限制王權,將自己的利益凌駕於國王之上的行爲,可以說是這位國王最憎恨的。
“若是我們得到了荷蘭,”查理二世爲難地說:“那麼威廉怎麼辦呢?”
“讓我說句真話吧,”亨利埃塔冷酷地說:“就算是威廉能夠成爲荷蘭國王,他能夠給您什麼呢?別忘記,威廉奧蘭治就在哈布斯堡的宮廷里長大,神聖羅馬帝國的查理五世,還有尼德蘭女總督都將他視作自己的孩子,爲他挑選了出生顯赫的新娘,讓他二十六歲就做了三省執政,但他是怎麼回報他們的呢?反叛!甚至不惜爲此傾家蕩產,要說他有着多麼神聖的想法,您大概也不會相信,畢竟他距離王位只有兩天之遙,而他的孩子,威廉二世更是曾經拘禁了荷蘭議會的委員們,如果不是那場莫名其妙的天花,也許他現在也正是因果最可怕的敵人,那麼,您怎麼會覺得,小威廉就會是一個和善的外甥呢?”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們的小威廉,還在接受他祖母的教育和監護下的時候,就被稱爲‘復仇王子’,等他宣佈成人,不但成功地從那些的共和主義者手中奪走了澤蘭,還成爲了荷蘭的最高軍事統帥,若是他得到了荷蘭,您覺得,他會願意與您,與英國握手言和嗎?到那時,別說是給予回報,援助,只怕您還要因爲他冠上叛國罪的罪名,與我們的父親那樣,被暴徒送上斬首臺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