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高乃依對布魯塞爾攻防戰的一些記述:
在數百年後,人們對於法國的太陽王,路易十四的首次御駕親征——法蘭西對佛蘭德爾一戰始終保持着許多對細節上的疑問,當然,這場戰役,在當時看來也只是歐羅巴諸國長達千年來,彼此攻伐,彼此爭鬥中的一段樂章,即便這段樂章開啓了太陽王乃至整個法蘭西長達三百年的輝煌,並且將餘澤照耀到可見的一千年之內——並且有着諸多經典無比的旋律。
譬如說,如盧瓦斯侯爵所創建的補給與後勤制度——之前的法國軍隊,依然固守着“軍隊的統帥,應善於利用其所入侵的國家的一切資源,以保障其軍事行動。”這條森嚴的法則,當然,在以往的戰爭中,士兵們若是能夠從敵人那裡獲得補給,對軍隊的機動性和對敵人士氣的打擊,都是最好的,畢竟士兵們無需擔心輜重,只需要提起兩條腿痛痛快快地奔跑。
但這樣的補給方式,通常更適用於僱傭軍,而不是正規的常備軍。因爲,不管怎麼說,當士兵必須將尋找食物和其他給養放在任務行列中的時候,它們的排序無疑是最高的,而且一旦放縱士兵劫掠,那麼所謂軍規與軍法也就成了空中樓閣,在佛蘭德爾的戰役中,盧瓦斯遵照國王的旨意,做到了軍隊開拔到哪裡,巨大的倉庫與運送輜重的車隊就能夠出現在那裡——士兵們從不缺少帳篷、禦寒的毯子,乾淨的水和麪包,他們由此意志堅定,精力充沛,雖然輾轉多地開戰,但從未出現過大量逃離和譁變的情況,這在當時,是非常少見的。
甚至有人說,是盧瓦斯侯爵開創了軍隊的後勤保障體系——路線,倉庫與市場,軍需官與監督,還有隨軍商人等等,但也有人反駁說,這些早在十字軍後就已產生,不過誰也而不能否認,在佛蘭德爾戰役中,盧瓦斯侯爵的後勤保障確實做得無可挑剔,畢竟這場戰役法國動用了超過了五萬人的軍隊,並且就國王一路,就有三萬餘人,其中還有好幾次圍城戰,誰都知道,補給的問題,是人數約多越難處理,而靜止的軍隊又要比運動的軍隊更難處理,但這些難題最終都還是被盧瓦斯侯爵一一解決了。
也不怪他一回到巴黎,就成爲了國王親自任命的陸軍大臣,成功地接過了他父親的位置,而宮廷中幾乎沒有能夠反對這一任命的人。
還有的就是,在這場戰爭中,終於得以嶄露頭角的塞巴斯蒂安.沃邦,在戰端開啓的時候,他還是上尉,戰爭結束的時候,他就成爲了將軍——他在這場戰役中首先使用了三壕溝戰術與臼炮跳彈戰術,並且取得了相當可觀的戰果,有趣的是,里爾和布魯塞爾都可以說是蒂雷納子爵與沃邦的功勳,他們的勝利昭示着敵人的失敗,而在戰爭結束後,留在了佛蘭德爾,爲法國的新省,新城市加固城牆與堡壘的也是沃邦,在這之後的幾百年,我們還是能夠看到沃邦在佛蘭德爾地區留下的“星辰”與“花朵”,尤其是里爾的五星形狀的棱堡防禦體系,而布魯塞爾有着六朵“花葉”伸出的雙層城牆。
另外還有值得一提的是,現在軍隊中出現的一羣波西米亞女人,歷來想要賺皮肉錢的女人跟着軍隊走不算是什麼稀奇事兒,之前也不是沒有過更多的女人浩浩蕩蕩地跟隨在大軍後面,波西米亞人又是一個著名的跨境民族,他們崇尚自由,不受拘束,又是異教徒,車隊中的女性也時常會與人春風一度,換錢,或是一時興起,但這些波西米亞女人,卻最終成爲了戰地護士的雛形——在這之前也有女人照顧受傷的士兵,一般來說都是爲了錢,或是短暫的好感,但不成系統,但在佛蘭德爾戰役中,雖然法國軍隊的損失並不是很嚴重,但令人嘖嘖稱奇的是軍隊中傷員們的生還率,高達百分之七十以上,這點實在是令人吃驚,那時候的傷員死亡率非常之高,甚至於,在戰爭的過程中,軍官就要不斷地徵兵來保證軍力不至於太過缺乏。
據後人考據,大約有一千名波西米亞女人加入了護理與治療的隊伍,雖然波西米亞人迄今爲止都聲稱,當時這些女人都是受國王僱傭的,但大部分人都認爲他們是在胡亂吹噓,不過國際護士會卻奇妙地願意承認這種說法。這些波西米亞人爲何會出現在凡爾賽人們暫時不得而知,但她們的工作——正式而又清白的,確實扭轉了一部分人的看法,在當時,未婚少女的貞潔是極其重要的,所以不會有人願意將自己的姐妹和女兒送入軍營,從佛蘭德爾戰役之後,那些受了護理人員恩惠的士兵們就成爲了她們最堅定的支持者,後來,他們的親眷朋友,也有在他們的勸說和證明下,進入護理學校學習,最後成爲戰地護士的。
起初只有戰場上纔有女性護士,後來漸漸地,護士的白頭巾和白圍裙(在佛蘭德爾戰役中,國王賜予護理人員的服飾)也出現在了各個療養院和診所裡——比起醫生通常的助手——那些粗魯的屠夫與理髮工匠,人們當然更願意看到年輕溫柔的姑娘們。
諸如此類的地方還很多——甚至還有一些令人發笑又驚訝的地方,像是最終成爲慣例的“國王觀戰團,”沃邦元帥在自己的回憶錄裡堅稱這是受了蒂雷納子爵在敦刻爾克之戰中的啓發和影響,而蒂雷納子爵則在自己的回憶錄裡堅稱這是沃邦元帥的自我行爲,一種拙劣的恭維方式,與他毫無干系,但不管他們怎麼相互指責和推諉——之後的每一場大戰,路易十四國王也的的確確地會出現在戰場上,帶着望遠鏡,坐在華美的帳篷裡,像是觀看一場隆重的戲劇那樣觀看整場戰役。
在如今的人們看來,這是一種愚昧而又可笑的行爲——因爲流血犧牲都只有士兵和軍官,但在當時,國王的御駕親臨反而是對士兵和軍官們的最大鼓舞,其他不論,路易十四在戰場上的每一次觀戰最後帶來的都是勝利沒錯。
這或許也是一個令人迷惑不解的問題,但和其他疑點比起來,這又算不得什麼了——一些學者甚至認爲,由當時的人們所撰寫的記錄和文書,可能經過了大量的刪改和修飾,並不能作爲史實來看,只能作爲佐證和文學作品欣賞。
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皮埃爾.高乃依所撰寫的“佛蘭德爾戰役”一書,他在裡面這樣寫道,“當太陽王的光輝照耀到城牆的時候,裡面的西班牙人就如同黑夜中的鴞鳥那樣發出哀鳴……將軍尚未踏入戰壕,城市就懸掛出白色的旗幟,祈求一次談判的機會……每一座城市在軍隊到來之前,就在蒐集女人的鐲子和男人的餐叉來鑄造巨大的銀鑰匙,作爲投降的憑證……國王進入夏勒羅瓦就像是進入巴黎……法國的軍營之中,每晚都要舉行慶祝勝利的宴會,就算是最尋常的士兵,也能喝到咖啡、葡萄酒和肉湯……帳篷綿延數百里,覆蓋了整座平原……城牆外,佛蘭德爾的愚人們焚燬了牡蠣般密集的屋舍,期望以此拖延國王前進的腳步,但他們的城市還未及七日就徹底地淪陷了,數之不盡的婦孺哭泣着離開了她們的家園……”
若是說這些還能會被人們取信,那麼,在間隔了四個世紀後,才被人們發現的另一份手稿中描述的事情,就只能說是這位劇作家的古怪臆想了,因爲他不但描繪了他隨軍進入布魯塞爾後發生的一系列奇怪的事情,還寫了狼人、吸血鬼和巫師——這些被當時的人堅信存在,而現在我們都知道,這些只在幻想與夢魘中存在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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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手稿最後在拍賣會上賣了一個好價錢,以及也有人就此拍攝電影的事兒,十七世紀的人們當然是不知道的,皮埃爾.高乃依出生於1606年,他在二十三歲的時候就寫了第一部戲劇作品《梅麗特》,之後又創作了一出名爲《梅德》的好戲,雖然如此,編寫戲劇並不是一個出身優越的子弟應該從事的職業,他的祖父是諾曼底議會的掌璽參事,父親爲魯昂子爵管理水澤森林,他們爲他安排好了之後的道路——就是成爲一名律師,同時爲魯昂的水澤森林事務部門與法國海軍駐魯昂部門服務——令這兩位始料未及的是,皮埃爾.高乃依最終爲當權者——那時候還是黎塞留主教欣賞還是因爲他在戲劇方面的才華,他曾經是黎塞留主教麾下的五人創作小組中的一員。
只是他被黎塞留欣賞的是他在戲劇方面的天賦,被黎塞留主教厭棄的還是他的天賦——在三十歲的時候,高乃依大膽地撰寫了一部大戲《熙德》,熙德是一個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他曾被國王流放,又因爲在戰場上立下功勳而被召回,最終成爲護國公與巴倫西亞的統治者,但要詳細地描繪這個人物,繼續遵循當時的三一律是不可能的,於是這齣戲劇在大受歡迎的同時,招致了刻板而又固執的黎塞留主教的反感,他不但明顯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快,還授意其他學者與劇作家對這齣戲劇予以抨擊和譴責,同時他也向高乃依施加了莫大的壓力、
不,應該說,以當時的黎塞留主教的身份和權力,高乃依還沒有那個資格成爲他的敵人——高乃依很快就屈服了,畢竟他還是父親的兒子,也是兒子的父親,他不但向主教先生悔過,還連續撰寫了三出嚴守“三一律”的戲劇,《西拿》、《賀拉斯》、《波利耶克特》,這三部戲劇雖然出色,但都是爲了迎合黎塞留主教的喜好而寫的,寬容的君主,大義的公民,虔誠的教徒……最後他又寫了一部《龐貝之死》,描寫了埃及豔后克里奧帕特拉與她的弟弟托勒密爭權奪利之事。
這幾齣戲劇,在路易尚未親政的時候都看過,不得不說,即便是爲了迎合黎塞留主教而創作的三出三一律戲劇,也已經顯露出了高乃依在戲劇創作上無可抵禦的光輝,而52年就回到了魯昂的高乃依再次進入國王的視線,還是因爲馬紮然主教在臨終的時候,指定高乃依做了他的律師,好將自己的遺產留給自己最心愛的孩子——也就是國王路易十四,在馬紮然主教離世之後,高乃依原本想要離開巴黎,回到魯昂,但國王看了他的資料和他的作品之後,就決定留下這個人。
雖然高乃依在《龐貝之死》之後,創作的戲劇只講究情節上的曲折離奇,而忽視了人物的塑造,但路易可以看出,這更多的是一種隱晦的反抗,以及被壓迫後扭曲的發泄——國王在佛蘭德爾之戰後,就要開始着手國內的思想與教育事宜,而對於現在大多數連自己的名字也未必認識的民衆來說,要奠定國王在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位置,戲劇可能是最好的方式之一,別忘了,就算是集市上的那些服飾粗糙,演技拙劣的小戲,人們也是趨之若鶩,更別說是如高乃依這樣的人物創作出來的作品了。
爲了讓高乃依儘快回到過去的風格,拋棄以往的糟粕,路易十四經過考量,又詢問了高乃依本人——只要是因爲高乃依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允許他此次隨軍,希望一場真正的戰爭能夠讓這位天賦卓絕的劇作家被錘鍊出更寬廣的心胸與更敏銳的眼光,至於三一律,國王對此是不屑一顧的——三一律是十七世紀古典主義悲劇所必須遵循的法則,簡單點來說,就是隻能有一個故事線索(不能多線並進),發生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天,必須只有一個地點(不能轉換場景)。
它並不是沒有優點,這樣的戲劇節奏緊湊,內容充實,但問題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和單調的線索之中呈現出一個人的多面化是不可能的,所以在三一律戲劇中,充斥着大量的類型化人物,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幾乎只要一個開頭,觀衆就能猜到結尾,所以這些戲劇都主要集中在真實的歷史事件和人物上,這樣至少劇作家不必耗費心力去讓觀衆們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瞭解這個人物,事件甚至整個過程,所以三一律戲劇到了後來,就必須以演員的服裝,道具和其中插演的滑稽戲取勝了……這對國王想要的宣傳是相當不利的,路易簡直難以想象,每當自己出場,就要有個小丑穿得花花綠綠地翻着跟頭跑出了吹喇叭,打鼓什麼的。
有了國王的支持,有七年沒有創作過任何作品的高乃依頓時煥發出了第二個青春,他不但堅決要求隨軍,還在一路上記錄下了足夠十本聖經厚度的內容,這些內容一部分被他用在了後面的創作裡,另外一部分被審查後銷燬,至於人們現在發現的,很有可能是高乃依在晚年回到魯昂後,憑藉着記憶寫下的內容,不得不說,之前的人們找到的,高乃依對佛蘭德爾的記錄,雖然充滿了對國王的溢美之詞,但其中還是有一些可考證的詳實資料的,但最新發現的這個……研究人員甚至都要懷疑它是一本僞作,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