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巴黎混亂不堪,但就路易瞭解的,大約有如下等人——最上層的當然要屬國王,王弟與王太后,接下來是如孔代親王與奧爾良公爵加斯東這樣的貴戚與諸侯,緊挨着他們的是紅衣主教們,而有資格與紅衣主教們對立的是可敬的元帥與將軍,之後纔是叛亂的根源,那些高等法院的成員,金融家與大放貸者,以及被前者仇視的監政官們,再往下就是律師,普通教士與醫生,接下來是證劵經紀人,商人,而爲以上種種人服務的有畫家,建築師,雕塑家,小說創作者,低於他們的有工匠、僕人與城市裡的貧民與城市外的農民。
除此之外大概還有一些以服務王室與貴族爲生的人,他們就像是在海里追隨着鯨魚的魚羣那樣,以被服務者遺漏的殘羹剩飯爲食,具體點來說有在私人教士,辦事員,管家與管事,警察,代理人,侍從還有廚師、雜役與馬車伕等等。
而在之前的投石黨人運動中,除了諸侯與法官們的私人軍隊與衛兵外,最多的就是巴黎市民,也就是本應對路易效忠的人,但他們會被輕易煽動也並非毫無原因,相對於那些受到國王寵愛或是重用而得以無限制斂財並大肆揮霍的人(譬如黎塞留),巴黎的平民們一直處於無比困苦的生活環境中,他們不但要承擔沉重的賦稅,還要支付租房錢,水錢和麪包錢,以及一些說不出名堂的費用,他們居住的地方,窗戶沒有玻璃,門扉殘破,一些人直接在房間的地板上起火煮飯,他們時常生病,病了也無錢醫治,有些人連妻子都娶不起,有些時候要等房東來收租,纔會發現自己的房客已經死了,而在這種痛苦到幾乎看不到頭的生活中,還有人不斷地對他們施加壓力。
雖然現在路易還無法干涉政務,但有些事情他還是略有耳聞的,譬如說,巴黎的麪包現在已經快要二十個蘇一磅了。
在這裡我們要略微提一下十七世紀中期法國的貨幣系統,裡弗爾與蘇都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名詞,但它們都不在通用的貨幣之列,只是貨幣計量單位,一里弗爾約等於半磅到一磅白銀,又等於二十個蘇。所以十七的法國人們多半使用的都是金路易、大埃居、小埃居,德尼爾與利亞德。金路易,顧名思義就是金幣,一枚金路易等於十二個到二十個裡弗爾(一里弗爾等於二十個蘇),一枚(銀幣)大埃居等於六裡弗爾十二蘇,小(銀幣)埃居等於三裡弗爾六蘇,一蘇等於二十個銅幣德尼爾,一個德尼爾又相當於三個利亞德銅幣。
也就是說,換算成我們熟悉的貨幣,一磅麪包需要三百元到五百元左右。
這樣的價格足以讓整個地區甚至國家崩潰,而王太后安妮回到巴黎之後,一場彌撒就要用去一百個金路易的蠟燭和香料,其他不論,有時候路易真想別讓她祈禱了,不如將這一百個金路易換成一百磅麪包,最少會有一百個家庭會因此對王室感恩戴德,而不是滿懷怨恨。
可惜的是他無法說服王太后安妮,此時的人並沒有做慈善的概念,一個人餓得快死了是因爲他不夠勤快,而他生了病是做了惡事,上帝給予的懲罰或是報應,就連紅衣主教馬紮然也不同意路易的方法,那些白亮亮的埃居與金燦燦的“路易”,可以被用來採辦精美的服飾,可口的食物或是馬匹、獵槍,甚至拋擲在賭桌上也不要緊,但要賑濟貧民……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從來沒人做過這樣的事情。
馬紮然主教堅決不肯,而路易身邊的人幾乎也有着同樣的想法,他們認爲,這樣白白地給貧民麪包,只會徒增懶漢與無賴,而且這樣的行爲無法持續下去的話,主事的人一定會被憎恨——這點倒也說的不錯,路易就轉變說法,請馬紮然主教徹查巴黎的小麥商,看看是否有人囤積居奇,馬紮然主教沒有回答他,而是問國王,他之前與主教提過的,想要詢問有關於宗教裁判所的事情,主教已經有了一個人選,國王準備什麼時候召見他呢?
馬紮然主教這樣說,路易就知道這件事情是無法追究下去了——他知道馬紮然主教一定有接受商人的賄賂,這種事情在宮廷裡幾乎已經是司空見慣,最早可以追溯到腓力四世時期,大臣們簇擁在國王身邊,爭奪他的寵信,然後憑藉着這份寵信大肆斂財,黎塞留如此,馬紮然也是如此,他甚至願意在一些事情上讓步,好讓年少的國王不再追究。
路易之前提到的事情,就是王室、教會與宗教裁判所、表世界與裡世界的一贏關係,而他曾經見過的那位教士來了,那位教士是挺高興的,因爲原先他不過是修道院院長,既不是宗教裁判所的黑衣法官,也不是如同執行官一般的苦修士。
說起來,他最近還鬧了一個笑話,因爲他自認在之前的狼人暴亂中獲得了很大功勳的關係,甚至有意與巴黎的副大主教雷斯,以及孔蒂親王(孔代親王的弟弟)爭奪來自於羅馬的帽子(指樞機主教),當然,他堪稱滑稽的失敗了,但還是遭到了全巴黎人的嘲笑。
他沒有氣餒,真的,這位拉里維埃爾先生或許沒什麼別的長處,卻勝在對權勢與金錢有着超乎常人的渴望,所以從他這裡,國王能知道比別人那兒更多的東西,所以馬紮然主教爲了避免國王繼續關心小麥與麪包的關係,就把他派來了。
拉里維埃爾院長還是第一次進黎塞留宅,能夠被國王用作行宮的宅邸當然不會寒酸窄小,這是一座H型的建築羣,每座建築都有三層,最下方一層外增設由無數陶立克柱支撐起來的長廊,長廊上裝飾着各種雕塑,並且以此命名,譬如拉里維埃爾院長現在經過的船首廊,正是因爲走廊的牆壁上裝飾着許多與航船有關的雕塑而得名的。
穿過船首廊,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座對軸線分佈的長方形花園,這座花園長約六百尺,寬約兩百尺,正中是一座渾圓如同滿月的噴水池周圍環繞着修剪整齊的樹木們,雖然正值嚴冬,花兒不曾吐露芬芳,但空氣中瀰漫着的乾淨味兒……對,拉里維埃爾院長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就是……那種……乾淨味兒,令人舒適。
唉,他今天也格外乾淨呢,畢竟他多方打聽過國王的喜好,幾乎所有的人都對國王對清潔的要求印象深刻——之前我們也說過,此時的人們並不是不愛乾淨,一來是沐浴費用可觀,二來就是教會並不提倡人們經常沐浴,三就是對離開不久的黑死病的恐懼……但他們可不是真的就讓自己這麼髒髒地過下去,他們還是會用潔淨的亞麻布,溫水擦拭身體的,尤其是臉和手,女性還要加上胸膛,貴族們更是會頻繁地更換衣物,幾乎每間隔幾個小時就要換一次,所以雖然巴黎的街道臭氣熏天,但除了一些連塊多餘的布料都找不出來的貧民,略有身家的人聞起來也不是那麼恐怖。
但他們的國王,在這方面簡直可以說是苛刻了,而他的喜好——雖然他還未親政,還是影響到了他身邊所有的人,拉里維埃爾院長有心博得國王的青睞,更是很費了一番心思,除了把自己洗的乾乾淨淨之外,他還噴灑了從德國科隆舶來的香水,這是一種昂貴而又奇妙的液體,貴比黃金,但這些都是值得的,因爲年少的國王一擡頭看到他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