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早之前,柯爾貝爾,甚至是富凱,又或是馬紮然主教就發覺了,與路易十三以及之前的各個國王不同,他們年輕的國王似乎從未打算過從平民百姓身上謀取軍費或是王室支出,無論是在流亡途中,還是回到巴黎,國王簡直就像是在一根細細的鋼絲上行走的雜技演員,無數金路易這邊從叛逆的家眷或是那些需要國王寬恕的人那裡流向國庫,一邊從國庫無限制地流向軍隊與那些忠誠的大臣——邦唐完全可以理解國王對富凱的憤怒,也許富凱是因爲看到了馬紮然主教也是這樣中飽私囊的,但問題是,馬紮然主教離開了這個罪惡的人世間,並且將原應該交給教會的一筆驚人的鉅額款項贈送給了國王。
當然,富凱先生如果也願意去死,將自己所有的財產留給國王,國王也會懷念他的,不過即便如此,國王也沒有在他的死刑判決書上簽字,現在這位財政大臣正待在巴士底城堡,享受他的囚徒生活,要邦唐說,他的生活依然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法國人要好。
富凱先生的財產被收繳後,也成爲了國王用於支撐政府與軍隊的一大助力,但讓邦唐來說,任何一個人的財產都不可能完成這一艱鉅而又漫長的任務——固然豐厚,但主教先生與富凱的財產就如同一個湖泊,看似儲量可觀,但在不斷的汲取下,總有乾涸的一天,只有平民們的稅賦,雖然落在每個人身上的都很少,但數千萬人聚集起來的力量就如同湍急的河流,只有它們才能支托起法蘭西這艘大船。
路易知道邦唐在想些什麼,事實上,已經有銀行家,監政官,以及領主們前來試探國王的想法,想要爭取包稅官的職位,這個職位所能帶來的豐厚利益,甚至讓他們的賄賂得以堆滿整個盧浮宮,但他們越是如此,國王就越是警惕,別忘了,這些以斂財爲目的的人們,他們現在付出一,將來就要得到百。
所以,年輕的國王甚至寧願暫緩敦刻爾克的基礎建設,也不願意增加人們的賦稅或是任命新的包稅官,又或是將某個地區的稅賦直接賣給銀行家,邦唐認爲法國人民身上的賦稅並不重,而且幾年內戰,國王甚至沒有調高稅金或是增加新稅種,已經算得上仁慈,但路易並不是那種沒有離開過巴黎乃至於盧浮宮的國王,即便他現在確實很少外出,但他散佈出去的密探在他的要求下,源源不斷地將法國各個地方的情況回報給國王。
這樣說吧,戰爭損耗了法蘭西不少人口,尤其是成年男性,若不是路易有意推行種植土豆和紅薯,那麼可能現在的法國就要迎來一場大饑荒,現在,也只能說民衆們只是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並不是說他們就已經經得起又一次瘋狂的盤剝了。
幸而連續兩次對外戰爭,一次威懾性的,對西班牙,以及一次真實的,對意大利,都勝利了,路易毫不猶豫地從西班牙宮廷和羅馬教會身上勒索了一大筆,單單教會爲了贖回教皇所讓出的利益,就不是平民們身上那可憐巴巴的幾個利亞德可比的,只是這樣做的可能暫時還只有路易一個,至於其他的君王,還是會選擇壓榨自己的子民吧,畢竟這兩場戰爭,一旦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全盤覆滅的下場,既然如此,那麼他們爲什麼不去敲打那些卑賤之人的腳底板呢?他們不懂得反抗,也不敢反抗。
真的嗎?路易在心中想,任何一個有智慧,不,應該說,具備了求生本能的生物,在被壓迫到最後一步的時候,真的不會顯露獠牙利爪嗎?英格蘭的查理一世在被送上斷頭臺的時候,歐羅巴的君王們的憤怒依然集中在護國公克倫威爾身上,也許對他們來說,他們尊貴的視線是永遠不會往下看的。
事實上,不但是表世界,裡世界同樣如此,小盧西安諾還在蹣跚學步,但他已經在巫師們的議會中有了一席之地,科隆納公爵的紋章與標示也已經被裡世界中的人們所熟悉,米萊狄夫人在人羣中以公爵侍女的身份行走,竟然要比她之前以一個自由身份的巫師行走更受尊重與便利。路易想起不久前她給出的回報,在裡世界,如同瓦羅巫師這樣的可憐人非常多,但經過數百年的經營,固化的階級與傳統的教育方式也滋養出來了一批膽小鬼,他們不但不想要去改變自己和後代的命運,也不願意看到別人這麼做——瓦羅巫師這樣的人就更多了,他們能夠做出一些微小的反抗,譬如逃走,但他們的思想依然固定在青年甚至少年時期——不過,若是路易願意,他依然可以引燃一把大火。
但他不,不能,也不願意,他站在這裡,身爲國王,就註定了無法完全地背叛他的階級,他是統治者,他的統治也必然會繼續,從昨日到明日,從表世界到裡世界,所以,他不會造出革命者,只會造出一個新的,更爲仁善的君主:“快快長大吧,小盧西。”他在心裡說,然後將注意力重新返回到手中的文書裡來,西班牙與羅馬教會的屈服讓國王的錢袋又一次充盈起來,這筆錢在法國軍隊進入羅馬的時候國王就安排好了。
敦刻爾克,這座只要站在海灘上就能看到英國的城市,當初英國的護國公克倫威爾之所以願意在路易十四遲遲不願承認他的情況下同意派出軍隊,與法國人組成聯軍,攻打西班牙人,只是因爲西班牙人佔據敦刻爾克的時候,這座城市成了西班牙劫掠船的巢穴,只要有敦刻爾克在,英國的大部分船隻就很難逃過西班牙海盜們的擄掠與破壞,那麼問題來了,雖然現在這個港口城市屬於路易,路易就不會那麼做了嗎?
怎麼可能!別說馬紮然主教和孔代親王,尤其是後者,哪怕當時國王生死未卜,孔代還是剛剛被俘虜的叛賊,他們也立刻就決定了無論如何也要從英國人那裡奪下駐軍的權利,哪怕只有一半,這更是路易起初的計劃,至於克倫威爾,如果不是他那時已經重病不起,只怕英國人的陰謀也已經進行到了下一步——下一步就是與西班牙人合作,奪取法蘭西的加來,是的,奧利弗.克倫威爾原先的打算就是這樣,和法國人一起奪取西班牙人的敦刻爾克,再和西班牙人一起奪取法國人的加來,這樣英國人就有了兩個至關緊要的港口城市,一個可以保證英國的咽喉不至於被敵人扼住,另一個既能威脅到法國,也能威脅到佛蘭德爾地區——主要是英國現在的大敵荷蘭。
可惜的是他還是不得不應從上帝的召喚,上天堂去了,留下了查理二世,雖然人們都說,查理二世之所以將敦刻爾克以這樣低廉的價格賣給了路易十四,是爲了感謝路易十四在他流亡時給予的幫助,但明眼人都知道,若不是當時敦刻爾克的新模範軍因爲失去了克倫威爾,擔心自己因爲屬於叛賊而被絞死或是服苦役,以至於無心堅持作戰,導致敦刻爾克事實上已經落入到了法國人的手裡,這位看似輕浮天真的君主也不會做出這個決定的。
他終究也是一個國王呢。所以說,路易嘆了口氣,英國議會着實不應該對查理二世咄咄逼人,誰都知道所謂的交易不過是爲英國挽回一些面子和損失罷了,要不然呢,誰能真的重新奪回敦克爾克?他們與荷蘭人的戰爭已經迫在眉睫,因爲第一次英荷戰爭英國大敗,所以這次英國人必然要用一次大勝來洗刷自己的恥辱,在這種緊鑼密鼓,枕戈待旦的狀態中,英國不可能再有和法國開戰的可能,但出於對國王的敵視,英國的議員們還是就此罷免了國王的海軍大臣海德,這種行爲完全可以說,只是爲了削弱國王的羽翼有意爲之,實在是過於卑劣——查理二世在信件中抱怨了很多,但是不是想要藉此謀求路易的同理心或是同情心就不好說了。
若是查理二世有意尋求軍事方面的幫助,至少是現在,路易是力有未逮,經濟方面也是如此——第一筆來自於帕瑪公爵的款項到位的時候,國王立即向敦刻爾克撥款,他早已準備好從海陸兩方面來增強敦刻爾克的防務,敦刻爾克原本就有一個船塢,但國王希望它最少能夠停泊三十艘戰艦,所以可能需要上萬人工或是更多,這些勞工的來源也是一個問題,就如之前所說的,法國的人口也可以說是一片凋零,雖然在凡爾賽以及巴黎盆地,可以召募到不少強壯的男人以及女人,但這些人可以說是路易手中最重要的籌碼,也是將來的士兵,或是士兵的母親。他可不會因爲這種艱苦但簡單的勞役使用他們。
那麼從外面尋找人手呢?很難,要僱傭兵倒是有很多嗎,但在達官顯貴們還是以莊園與作坊爲主要經濟來源的時候,他們對於人力也同樣看重,現在要想找到大批任勞任怨的勞力,路易僅有的兩個嘗試,一個是奴隸,另一個還是奴隸——只不過一個是來自於新大陸的黑人,而另一個則是來自於裡世界的巫師。
在加來,與瑪利相處的時候,國王也不止一次地聽她抱怨過,裡世界的人口已經愈發膨脹,一些家族成員都被迫成爲了農莊中的監工,但因爲田地裡勞作的都是一些被拿走了靈魂的凡人,事實上並不需要他們督促,他們只能說是被打發到那裡去罷了,至於那些外來巫師,他們的命運就更加不可測與可憐了,但就算是這樣,他們接受的教育與指導依然讓他們不敢離開裡世界,或是說,他們絕對不屑於如同一個凡人般地在表世界生活。
那時候,國王就想過,若是巫師的魔法,能夠做到一些凡人現在還無法做到的事情,他倒是可以從裡世界僱傭一些巫師,他甚至不必擔心他們會不甘願遵守凡人的法律與接受凡人的指揮,反正有曼奇尼家族在,而且他們若只是在晚間或是不爲凡人所見的地方工作,那麼也不會影響到裡世界與表世界的那些非凡者所要保持的隱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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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是一個巫師,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算是一個外來巫師,因爲他的祖父就是一個巫師,並且有幸與一個家族的旁支女性結婚,但很不幸的,他的血統依然無法讓他登上家族的譜系圖,他的名字甚至沒有任何意義,他的魔力只是平平,導師也只是按部就班地予以指導,他不止胡德一個學生,還有好幾個人,都是他所需要負責指導的,這樣,胡德就從一個普通的弟子,成長成爲了一個普通的巫師,他甚至未被允許進入商鋪,或是莊園,遑論議會和法院。
就在他又一次失敗後——他努力想要成爲一個巡邏隊隊員,沒有成功,曼奇尼家族有意招募一些巫師前往表世界做事的消息流入到了他的耳朵裡,他懷疑地看着那隻烏鴉——它正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羽毛,似乎之前說出的消息只是無意義的呱呱叫,胡德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銀幣,放在烏鴉脖子上掛着的小布兜裡,“再說一邊。”胡德說。
烏鴉啄了啄小布兜,又等了好一會兒,看自己不可能再從胡德的口袋裡敲出另一枚銀幣了,才悻悻然地快速重複了一遍,胡德這次聽清楚了,這不由得他不心動,一來這次居然是曼奇尼家族發佈的工作,二來雖然要前往表世界,卻可以直接拿到表世界的錢,表世界的錢要比裡世界的錢值錢,這點誰都知道,哪怕要兌換,它們的價值依然勝於裡世界的錢幣。
然後他一低頭,看到那隻烏鴉還在,“哦,”他說:“你可以走了,帶翅膀的蠢貨!……噢哦!”
那隻烏鴉惡狠狠地啄了他一口,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