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王太后安妮與馬紮然主教爲何會對這位孔代親王百般忌憚,路易倒也有着幾分明白,雖然他迄今還未正式參與政務,但還是能夠從一些多嘴饒舌的侍從與侍女那裡獲得足夠的情報——至少對現在的他來說,足夠了。
就像之前說過的,孔代親王,還是二十一歲的昂吉安公爵時,西班牙與法國最激烈的戰鬥在羅克魯瓦進行,西班牙軍隊有兩萬六千名的士兵,由一位叫做唐.弗朗西斯科.德,梅略的沙場老將率領,深入法國境內,兵臨巴黎,那時候路易十三才去見了天主,黎塞留甚至早於他一年之間就離開了這個喧囂的塵世,留在巴黎的只有當時還立足不穩的馬紮然,王太后奧地利的安妮與年幼的國王路易十四,還有更小的王弟菲利普,西班牙人甚至認爲可以攻破巴黎,俘獲法國國王,這個想法並不被人們視作異想天開——那時的巴黎兵力明顯處於劣勢,其中還有奧爾良公爵加斯東控制的御前近衛軍,紅衣教主黎塞留的紅衣衛隊還有皇家火槍手隊,前兩者不可信任,後者又無法離開王宮,而唯一的將領又只有年輕且沒有絲毫作戰經驗的昂吉安公爵。
就像是任何一個手藝卓著的工匠總是要從學徒開始,當時的人們也認爲,一個可信的將領也應當從一次又一次的戰役中脫穎而出——路易那時候還很小,但也知道情況危急,昂吉安公爵來向他辭行的時候王太后的私人神父波蒂埃甚至爲他做了賜福的儀式,雖然這麼說,但當時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怕他萬一殞命戰場,卻來不及做臨終聖事而特意爲之。
事實卻與人們的想象相反,昂吉安公爵知道自己受西班牙人輕視,所以他也利用了這種輕視——當時的西班牙將軍梅略有意將法國軍隊引入陷阱,羅克魯瓦四面都是森林或是沼澤,只有一條狹窄的道路,一旦進入就很難脫困,爲了這點,他甚至撤去士兵,沒有在昂吉安公爵率軍進入羅克魯瓦的時候進攻。
第二天的時候雙方先是炮擊,西班牙的火槍兵受到了不小的損失,然後在當天晚上,昂吉安公爵夜襲西班牙人的左翼一線部隊,緊接着又擊潰了二線部隊,西班牙騎兵因此全部落入了法軍的囊中——可惜的是西班牙人最引以爲豪的步兵部隊沒有遭到損失,還有居於步兵陣營中的十八門大炮,無論是法國人的步兵還是騎兵都無法奈何他們,經過了一整天的相互折磨,西班牙人提出談判,如果談判可以成功,西班牙人最少可以光榮投降(不繳械撤離),但昂吉安公爵怎麼會願意輕易放過唾手可得的大勝,他一邊用虛僞的言辭敷衍西班牙人的使者,一邊派遣騎兵主力慢慢地從森林中繞向西班牙人的後方,一邊等候援軍(近四千人)的步兵到位,等一切妥當,他策馬前往談判現場,卻遭到了西班牙步兵的火槍射擊。
哀兵必勝並不只適用於東方,昂吉安公爵的士兵們頓時陷入狂怒,如同潮水一般地撲向了卑劣的敵人,同時昂吉安公爵的騎兵也從後方向西班牙人進攻,法國人的火炮也發出了響徹天地的轟鳴聲,西班牙人在毫無防備的時候遇到了這樣迅猛而又兇狠的打擊,一下子暈頭轉向,而之前西班牙的將軍梅略給敵人設置的陷阱也給了他們當頭一擊——密林與沼澤拖慢了他們逃跑的腳步,最後西班牙的軍官們只得撲在昂吉安將軍的腳下求饒,才得以從兇狠的法國士兵手中逃脫。
該戰役西班牙人死了八千人,被俘六千人,損失火炮二十四門,主將梅略死亡;法國人死了兩千人,傷近六千人,並且解了巴黎之圍,這是一場輝煌的勝利。
當然,昂吉安公爵是怎麼能夠敏銳地察覺到有人正在向他射擊,又怎麼毫髮無傷地避開那一槍的,誰也不知道。雖然之後宮廷裡不斷有人非議他如此行事有失風度與禮節,但對於在軍事上愈發不堪一擊的法國來說,這樣一個具有作戰天賦的人才簡直比天使還要來的可親可愛。
一百年了,法國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勝利,弗朗索瓦一世比起作戰更擅長談判,亨利四世爲人太過寬容——南特敕令就是出自於他之手,路易十三在位的時候,法國人取得的所謂勝利就連最爲浮誇的小報也懶得去報導——不是他們有心怠慢,而是因爲這些勝利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失敗。
後來昂吉安公爵又在與德國人的戰役中爲法國取得了菲利浦斯堡和美因茨兩城,又在奧爾良公爵加斯東撤離佛蘭德斯之後,攻克了敦刻爾克,這不由得讓法國人大爲振奮,人們不斷地傳唱着有關於他的傳說——從他能在戰場上酣睡,需要別人叫醒來證明他是如何的鎮定自若,到他是如何將自己的元帥權杖扔到敵人的戰壕裡,然後拔出利劍指揮軍隊進攻,拾回權杖來證明他是如何的大膽勇敢……一時間,他的名字熠熠生輝,無人可及,沒有一個將領可以比過,而主教與國王更像是已經被遺忘了。
他在戰場上有多麼受人敬愛,在宮廷中就有多麼令人憎厭。
孔代親王也很清楚,但他終究還是一個年輕人,還是一個尚未收過挫折的年輕人,他帶來了塞爾維亞狼人的皮,很難說是真要想要向國王獻殷勤,還是抱着惡作劇的心態,但他一直在推諉搪塞,不願意爲了王太后與國王去面對那些暴民,卻又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了。
對此馬紮然主教與王太后安妮只得一再退讓,他們讓孔代親王坐在國王身邊,還讓財政大臣替代僕人爲孔代親王更衣,諸如此類,還有就是達成孔代親王提出的每一個要求,就如上章所言,爲了補充軍備,王太后摘掉了王冠上的鑽石,又辭退了許多僕人,英格蘭公主亨利埃特生病發熱,也沒有足夠好的醫生爲她治療,路易只得命令僕人們用浸透了河水的巾帕爲她降溫。
而孔代親王奉獻給國王的那張狼人皮,國王把它放在自己的座位下,每個覲見國王的人都能看到——雖然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並不是一張狼皮。
孔代親王拖延了幾周後,只得帶着那八百名士兵出征。
說起來也可笑,掀起暴亂的高等法院雖然一直自詡廉潔可敬,持事公正,唯國家利益是愛,但在面對王室的軍隊時,他們毫不猶豫地向黎塞留主教任命的二十名法官勒索了每人十五萬裡弗爾的“寬恕費”,又收繳了王室相當於一百二十萬裡弗爾(一里弗爾相當於一磅白銀)的財產,招募了一萬兩千人的軍隊,又命令每戶大門能夠容許馬車同行的富有之人提供一人一馬(這支軍隊被稱作車門騎兵),還有柯林斯大主教的私兵,約有八百人,被人們稱作柯林斯團也被高等法院徵用。
還有的就是巴黎市民們,他們舉着從家裡拿出來的粗陋火槍、長刀、棍棒與尖叉,披着高等法院發給他們的飾帶,帽子上插着羽毛,興高采烈地加入到反對國王的軍隊中,所以纔有了孔代親王以爲自己要面對的十萬個敵人。
但無論是高等法院招募來的士兵,還是車門騎士,或是柯林斯團,又或是巴黎市民,他們根本沒有與孔代親王與真正的軍隊交戰的慾望,他們每天都從巴黎市區走到外郊,然後折身回返,一身衣服除了灰塵之外一丁點兒血跡也不沾,隨着孔代親王的八百名士兵逐漸逼近巴黎,最後的一兩天,連這種儀式性出征都沒了。
孔代親王堪稱平靜地接管了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