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今日沒有出門,所以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也無人告訴他一應消息。
直到盜帥匆匆而來。
門開着,黃昏落日,天邊尚有餘霞。
蘇澈正倚靠在迴廊下擦拭沉影,神兵有一特性,那便是不染凡塵,也就是不會沾染灰塵。他此時以棉布擦拭長劍,也說不清心裡是如何想的,只是覺得老朋友太久沒有出鞘,他心中竟也難過。
不知是因爲沉影蒙塵,還是因爲自己。
盜帥進門,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
黃昏下的迴廊,那人雖是拭劍,卻毫無凜然殺氣,反似低眉順眼,有種與世無爭般的安靜輕柔。盜帥見之,眉頭皺起更深,登時便快步過去。
“你在做什麼?”他的語氣有些莫名,似是說不清道不明,隱隱有些失望。
蘇澈沒聽出來,只是見了他來,原本無意識般擦拭長劍的動作一停,好像回神。
然後,他覺得對方臉色不太好,裡面有傷感,有痛惜,還有疲憊。
“出什麼事了?”蘇澈問道:“看你臉色不太好。”
盜帥看着他,深吸口氣,在一旁坐下了。
“江構,死了。”他說,“被人害死的。”
蘇澈原本還以爲是有關機關城之事,或是因錦衣衛牽扯到了自己,而令對方覺得爲難,卻是沒有想到,竟會是這般消息。
江構擅長的雖然是冶煉打鐵,但武功不弱,尤其是一身橫練,刀劍難傷。他們有日子沒有見過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再聽到的居然是對方的死訊。
這個幫過自己不少忙,且豁達開朗、值得相交的人,竟會被人害了。
還是在機關城內。
聽聞此事,就如碎裂的冰面,蘇澈無言,盜帥亦是沒有再開口。
兩人沉默着,良久。
“是錦衣衛所爲?”蘇澈問道。
“或許吧,只是具體還未查明。”盜帥說道。
“他昨夜不是去了墨痕那?”蘇澈問道。
盜帥只是‘嗯’了聲,擡頭看着天上,沒開口。
蘇澈有些疑惑,他看着身邊之人,以彼此之間的瞭解,他覺得,對方一定有什麼話想說,只是還未說出來。
或是有什麼顧忌,或是與自己有關。
“方大師他們也都知道了?”蘇澈問道。
盜帥點頭,“人盡皆知。”
“找出兇手,爲江構報仇。”蘇澈道。
“他相信你。”盜帥忽然說了句。
蘇澈一怔。
“墨痕懷疑你的時候,他爲你說過話,即便方大師他們對你也是懷疑,他還是信任你的爲人,哪怕你們接觸並不多。”盜帥說道。
蘇澈默然點頭。
盜帥開口道:“昨夜他是跟蹤墨痕,要去他住處,但今早被發現的時候,是在後山。”
“後山?”蘇澈皺眉。
“筋骨皆斷,是被人活生生打死。”盜帥說出這話的語氣,難受而憤怒,壓抑的怒火能讓人切實感覺得到。
蘇澈同樣如此,他看着盜帥,微微皺眉。
“墨家能正面勝過他的人,並不多,更何況是精通拳腳之人。”盜帥說道:“應該是墨家以外的人。”
蘇澈看着他,問道:“是錦衣衛麼?”
盜帥深吸口氣,並未回答,而是道:“我來除了告訴你這個,還想跟你說一件事。”
“後周官軍和錦衣衛,已在城外,方大師他們趕去城廓了。”他說。
“後周官軍?”蘇澈一愣。
“不足百人吧。”盜帥說道:“該是營中精銳,配合錦衣衛行動,如此看來,燕軍該是後手。”
“官軍既動,是爲了示威。”蘇澈道。
盜帥點頭,“對。”
蘇澈見他有些欲言又止。
“嗐,其實我想說是,隨後周官軍來的,是蘇清。”盜帥說道。
“什麼?”蘇澈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盜帥雖然看似不在意,卻一直觀察着蘇澈的神情,此時見他的確不知情,心裡也是鬆了口氣。
“正是聽了這個消息,方大師他們纔會過去的。”他說道:“如果此蘇清真是彼蘇清,可能你在墨家...”
他並沒有說透。
蘇澈搖頭,不敢去相信,“怎麼可能是他,是不是搞錯了?”
“這是他親口說的。”盜帥說道:“當然,我知道他應該是跟平北軍在一起,可已經過去快兩年了,誰也不知道這段時間,他和平北軍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想說,他投靠了後周?”蘇澈失笑道。
盜帥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後沒有開口。
他起身,拍了拍衣袍,道:“我去看看情況,有消息會通知你,先走了。”
說完,他略一點頭,走了。
蘇澈看着盜帥走出院子,背影消失在門外,眉頭緊皺,眼神如天上雲海般翻涌不靜。
身後房門響動,接着是有人走出來。
“你都聽到了?”蘇澈說道。
玉沁穿了身淺藍綢衫,手指輕輕撥動着扇骨,聞言一笑,“聽到了,他懷疑你。”
蘇澈沒說話。
事實上,他當然能聽出盜帥語氣中的不確定,那不是懷疑,而是動搖,在知道此時領後周官軍來施壓的人是蘇清之後。
畢竟是親兄弟,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再加上商容魚來過機關城,以她的心計,記憶一些路線和崗哨並不難。且她後來離開,若是在外與他聯繫,又有無生教人脈提供便利,這簡直是一想到就幾乎認定的事實。
設身處地去想,不怪方不同等人,蘇澈也會懷疑,所以對於盜帥語氣中的不確定,他心裡對此也不會有什麼芥蒂。
“你覺得,真的會是我哥麼?”蘇澈猶豫道。
一方面,若真的是蘇清,他當然開心,因爲這代表對方安好,他們兩兄弟不僅能相見,他還能知道將軍府其他人的近況。
另一方面,卻不免爲難且疑惑,蘇清若真的出現在此,那背後的牽扯或許真就如盜帥所說、墨家懷疑的那樣。
而不管其中是否有苦衷,他終究是站在了後周這邊,且此次是針對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