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炸響,是比四下還要亮的光,映在臉上,五彩繽紛。
季子裳眼中有些驚愕,帶着難以置信,第一時間回頭。
轟!
一聲,兩聲,震雷般的聲響接連不斷,伴隨着沙石的飛濺和慘叫哀嚎,煙塵淹沒了四下的火光,驅逐了黑暗。
季子裳眼神有些呆滯,耳邊轟隆不斷,卻比不過他此時心中的翻涌。
懊惱,自責,悔恨等等涌上心來。
盜帥在他耳邊一遍遍喊着,神情急切。
院門、院牆、地面掀起,沙石無數如雨,鋪天蓋地。
盜帥抓住季子裳的手臂,就要往一旁屋內去躲,但後者就站在那,動也不動。
“走啊!”盜帥忍不住喊道。
季子裳臉色蒼白,他聽見了爆炸裡的喊聲,那是往日追隨自己的夥計。
是他錯估了此間局勢,埋下火藥的地方不是院內,而是院外的街巷。他們來時有序,出時卻是擁成一團。
東廠的人正是看中這點,此時引發,直接將他們全數葬身在此。
那是不遠千里,從聚義莊跟他同行之人,那是城中心懷俠義,共同討賊的江湖義士。
卻在此時,因他而死,死於無聲。
如此窩囊。
季子裳眼神泛紅,其中殺意宛若實質,他猛地擡頭,看向那煙塵瀰漫間,隱約可見的閣樓之處。
盜帥看出他的打算,卻知道此時必要攔下對方,因爲局勢於他們不利,現在眼前人怒火攻心,已然是要失去理智。
如此情況下,莫說是對上顏玉書,便是其手下東廠高手,都是凶多吉少。
“先走,再從長計議。”他勸道。
季子裳伸手,將盜帥抓在自己臂膀上的手推開,然後道:“你走吧。”
“你說什麼胡話?”盜帥有些急了。
這個時候,眼前這人完全是要找死。
“師傅將除賊大事交予我,可我卻讓這麼多好漢慘死,我有何顏面再去見他?”季子裳無聲一笑,“又有何顏面,去面對他們的家人?”
盜帥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卻覺得說不出來。
火藥的爆炸漸漸弱了下去,可人聲同樣隱沒,夜風而過,硝火與血腥之中,隱約傳來微弱的呻吟。
有人活着,卻比死了還要難受。
“你要是死了,誰爲他們報仇?”盜帥指着外面,“他們都是武藝高強之輩,有的只是重傷,咱們現在應該是能救一個是一個。”
季子裳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咱們是來救被抓之人的,是來殺閹狗的。”
盜帥眉頭皺着,“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這是當下最先要做的事。”
季子裳不想退,從小到大,他一直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退了一次,便會有第二次。他的武道,從來就只有前進,就算擋在前邊的是山,也要將之劈開。
但現在,他聽着隱約傳來的痛呼和壓抑疼痛的喘息,心中彷彿是有刀在割。
四下裡,已經有腳步聲傳來,那是之前退往屋子裡的東廠衆,現在卻是要出來收拾殘局了。
其中,還有幾道氣機與衆不同之人,顯然是個中高手。
“走吧。”盜帥再次拉住他。
“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一道隱含笑意的聲音傳來,與之相隨的,是一股打出的勁風。
四下的煙塵因此而散,幾道身影出現在眼前。
身姿妖嬈,臉上含笑的伊雪稠當先。
在其身邊的,是三個面白無鬚,手拿鞭鉤等奇門兵器的中年人。
他們穿着青白色的袍子,臉色更是煞白的可怖,露在袖外的雙手同樣像塗了粉一樣白。
盜帥臉色一沉,“嶺西三鬼?”
季子裳目光同樣看過去,卻好似沒有什麼焦距一般。
嶺西,是後周的葬魔嶺,傳聞是曾經魔教山門所在,只不過輾轉千年百年,此地名頭變換,誰也不知真假。
如今嶺西,雖依舊荒蕪,卻有神秘趕屍一脈傳承,據傳其乃魔門一支,只不過被朝廷圍剿,才遁入這荒山野嶺之中,苟延殘喘。
眼前的這三個慘白好似無常之人,綽號「嶺西三鬼」,便是這趕屍一脈中的當家人,單個拎出都是可破甲八九的高手,若是聯手,詭異武功更可匹敵入三境的大修行。
盜帥在此地見到這三人自感意外,因爲從來沒聽說這趕屍一脈與東廠有什麼關聯,甚至還因爲官軍圍剿,與後周朝廷向來是勢若水火。
此時,爲何還會相幫東廠?
盜帥皺眉間,忽而看到了臉帶冰冷笑意的伊雪稠,一下想通。
這些人,恐怕幫的並非是東廠,而是那顏玉書!
“墨家盜帥?”伊雪稠看着兩人,開口,語帶嘲笑,“季子裳啊,枉你聰明一世,卻也沒看清你身邊這假仗義的人。”
盜帥臉色微沉,而一旁的季子裳卻是神情未變。
“他假意接近你,爲的就是借你聚義莊的手,跟我們拼得兩敗俱傷,然後他再坐收漁翁。”伊雪稠道:“他可不是爲了什麼江湖道義,而是爲了幫他那心上人。當然,其中也可能還有其他心思,不過,這就得問他了。”
她的語氣譏諷十足,此時輕彈着指甲,想看面前兩人會如何。
可哪怕盜帥臉色有所變化,那季子裳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清淡模樣。
伊雪稠不由皺眉。
“說完了麼?”季子裳開口。
伊雪稠一愣,轉而反笑,覺得這人是不是腦子壞了。
“讓顏玉書出來。”季子裳又說。
盜帥不由看他一眼。
“你是瘋了麼?”伊雪稠面無表情道。
夜風,變得有些急。
場間之人下意識眯了眯眼。
季子裳雙袖輕動,好似裹挾微風。
濃重的殺機在此間瀰漫,讓人通體泛寒,如感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