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毒

人多,不一定能成事,但欲成事,必要成衆,絕非三兩人可行。

暘山郡城內有見樓往來傳訊,外有黑風軍營駐紮,尚還有楚家宗家分家近三千子弟,巡防分散於城中各處,以充武侯,倶是熟通武藝的好手。

或許此時未察覺那進城的東廠衆,可不出一時片刻,必會連其下榻歇腳何處、統共幾人、具體是何身份盡皆查明,送至案前。

這是楚家在暘山郡的底氣,是身爲六合世家的依仗。

更逞論在場江湖各派數十,俱都派人而來,區區東廠閹人,能做什麼?

楚老太君有這個自信,毫不擔憂。

蘇澈見之,微微擰眉,那老卒死前場景尚在眼前,他有心勸誡,可不知該如何開口。

因爲他知道,對方必不會依他所言,身爲掌控一郡多年的家主,對方信的只有自己的佈置與所見,而非假他人之口。

同樣的,在場諸如青山劍派和景陽劍派這等名門大派的主事來人,也都看不到什麼擔憂之意。

蘇澈能想明白他們的心思,東廠雖精於蒐證構陷、暗殺緝捕,可其中入三境者唯有東廠廠督及掌刑千戶兩人,而就算是這兩人親至,也不能在這郡城中掀起太大風浪。

而一旦暴露現身,必然是連城門都出不去。

左右最壞不過是一戰,在場之人當然沒什麼好怕的。

蘇澈低了低眼簾,默不作聲。

忽而,他的肩頭被人拍了拍。

蘇澈一怔,擡眼,看到的是一臉笑容的盜帥。

然後,他便聽對方開口道:“老太君看不起東廠閹人,正常,但咱們是平頭百姓,可聽過那些閹人的手段。順渠下毒、連坊縱火、散播謠言、乘夜殺良等等。而像今夜壽誕,城中處處張燈結綵,勝似過節,他們只消在幾處人聲繁盛之地拋灑些銀錢,都能鬧出大亂子。

而東廠衆既能入城且殺人,而不被見樓所查,要說沒有內應恐怕是假的,甚至是有人引狼入室,那這郡城他們就能來去自如,能做的事情恐怕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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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帥撓着下巴,目光四顧,侃侃而談,而每說一句,周圍人的臉色就沉上一分。

能來賀壽之人,起碼在江湖上都是風評不錯的,而能坐在這筵席上的,雖不能稱爲俠義之士,可也沒太大劣跡。而他們莫說沒見過東廠的手段,就連後周的江湖都不甚瞭解。

此前他們對東廠毫不在乎,可沒想到一聽來,這些閹人還有這等匪夷所思的險惡招數。

一時間,衆人面面相覷,竟無言起來,當然,其中出身後周江湖之人更是默聲。

蘇澈張了張嘴,彷彿是第一次認識身邊這人似的。

他雖出身將軍府,但畢竟沒見過太多人心險惡,在這等做壞事害人的見識上,哪能跟自幼便走南闖北、爲墨家行走江湖而見慣鬼蜮伎倆的盜帥相比。

盜帥一番話落下,那本是帶着笑意的老太君則是臉色微寒。

“不知小友是何出身啊?”她問道。

她雖久不過問江湖,卻也是一方江湖巨擘,當年行走江湖時什麼沒見過?只不過多年過慣安生日子,讓她一時有些不察罷了。如今聽得一席話,思緒轉換過來,再回想到當年入後周時對東廠和錦衣衛的所見所聞,登時知曉形勢之嚴峻。

並非因爲東廠會做什麼,而是因爲他們爲何會在今日入城,以及是如何進來的。這纔是最主要的。

盜帥一笑,“六扇門一小捕快。”

一直沒有說話的範興此時接過話來,道:“老太君,還請吩咐吧。”

楚老太君瞧他一眼,想了想,認出眼前人的身份,當即點點頭,道:“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可眼下,既然東廠的人來了,便不能再分彼此。”

範興心下鬆了口氣,點頭,“是這個道理。”

他擔心的,自然是城中的百姓,正如盜帥之前所說的那些手段一樣,如若東廠之人慾亂郡城,自不只是那些伎倆。

“速令見樓傳訊,通知驕兒,戒嚴城門,着令黑風軍出營,肅查城外村寨......”老太君手拄龍頭柺杖,一條條命令便施發下去。

當然,其中有的自是引得禮部林主事和趙公公不悅,比如無得府衙軍令,竟敢擅調當地駐軍,這自是逾越。

可看場間府衙的那幾位大人默不作聲和習以爲常的樣子,他們兩人即便胸中憋了口悶氣,也只能暗罵一聲廢物。

老太君吩咐完之後,便起身,看向衆人,一臉歉意,“本是給老身過壽,卻沒想到遇到這麼一檔子事,諸位沒被壞了興致吧?”

“老太君說的哪裡話,我等恨不得出一份力!”

“不錯,只要是用的上咱們的地方,儘管開口。”

景陽劍派的祝長青也起身,抱拳道:“不若我等一併在城中搜尋閹人下落,待將之除去,再來飲酒不遲。”

“祝大俠所言極是。”

“合該如此!”

祝長青之言落下,頓時得了不少迎合,而江湖人素來不少血氣,不管暗裡有何勾當,卻常以行俠仗義自居,當然見不得這等腌臢事。

久未出言的楚曇笑着朝衆人抱拳,道:“諸位好意楚家心領,只是這筵席將開,做事自有手下人去做,咱們且安心吃酒。”

當即,他自斟一杯,以示衆人。

楚老太君也斟了杯酒,道:“諸位同道能來,老身萬分感激。”

當然無人能當她這一禮,場間之人無不舉杯起身,連蘇澈都只好倒了杯酒,隨範興等人一併敬酒。

“祝老太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祝老太君安康!”

衆人話落,自當飲酒。

楚老太君笑着飲酒,可酒剛沾脣,她臉色就是一變,隨後猛地將酒杯撤開,然後拿了桌上酒壺,手指沾了酒水,一沾脣,臉色便沉了下去。

衆人疑惑,不解其意。

楚老太君擡眼看着眼前諸人,面色陰晴不定,“你們,此前已飲過此酒了?”

蘇澈看着還未喝的杯中酒水,將之悄然倒進袖裡。他本就心中有事,更掛念名單,自無心思喝酒。

楚曇看着老太君,有些不解,“是,這酒在筵席之前便上,大夥都是喝過了。”

祝長青深知眼前這位是大修行,既出此言必是有恙,當即皺眉,“老太君,可是有不妥之處?”

話出,四下之人也不免惴惴。

楚老太君聽了,卻是蹙眉,將酒杯放在眼前仔細打量。

她眉頭深皺,酒水她當然識得,乃楚家酒坊所出,可其中這毒她也識得,那爲何這本該是化解真炁之毒,其他人飲後卻無異樣?

“母親,怎麼了?”楚曇小心問道。

“酒中有化清散。”楚老太君將酒杯放了,輕聲道。

“什麼?!”

聽聞此言,衆人無不嘗試去運功調氣,可絲毫不覺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