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揚帆啓程

“這個叫阿生的看上去確實是一個體質羸弱的普通人,就是他那頭白髮惹眼了一些。”

臧濤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拿起手中的酒缸灌了一口道。

“他應該沒幾年可活了。”

“他要死了?”

康齊頓時面露詫異道。

“難道你沒有發現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郁死氣嗎?隔着老遠我就嗅到了這股將死之人才有的特殊氣味。”

臧濤淡淡道。

“……你說的沒錯,他的身上的確有股若有若無的腐朽味道。”

康齊聞言不由認真打量了一眼遠處的白髮中年,若有所思地微微頜首道。

“他身邊那個看上去像個男孩的女娃娃就是你口中的好苗子吧?”

臧濤漫不經意地岔開了話題。

“是的,她的名字叫周小魚,怎麼?你有興趣喚她過來見見嗎?”

康齊笑道。

“不必了,這一路下來我已經見過不少好苗子了,不缺她一個。”

說着。

臧濤懶洋洋地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拎着酒缸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先回船了,餘下的事情都交給你來處理吧。”

“臧兄慢走。”

康齊同時起身朝着臧濤的背影抱了抱拳,旋即便朝着聚集在碼頭邊上的人羣走去。

“阿生叔,你看到了嗎?那就是我們等會要乘坐的巨浪號……”

碼頭岸邊。

周小魚指着停靠在碼頭的那艘鉅艦一臉歡呼雀躍道。

“哼!大驚小怪……”

相隔不遠處,一個面容青澀的男孩聽到周小魚的歡叫聲,頓時忍不住嗤之以鼻道。

“古勇!你說啥?!”

誰知耳尖的周小魚瞬間便扭頭笑盈盈地盯視向那個男孩。

“我說這艘船真是大啊……”

男孩臉色一僵,轉而便偏過頭不敢直視周小魚。

“小魚……”

白髮中年輕輕拍了下週小魚的肩膀,然後朝着站在男孩身邊的一個富態婦女微笑點頭示意。

那富態婦女卻沒有給白髮中年一點好臉色,拉起男孩便走向了另一邊的人羣裡。

岸邊上聚集的人很多。

而這些大多都是送選拔通過的孩子前來碼頭登船的親朋好友。

南二十三島約莫有七十餘萬人口。

但這次通過天門初試選拔的孩子卻僅有寥寥十六人。

凡是生活在天門統治下的島民都知道,一旦通過天門的初試選拔便意味着走上了一條改變命運的道路。

即便最後沒有成功通過天門三試,可天門依然會人盡其才,縱然成爲外門弟子不如內門弟子般高高在上,可外門弟子在普通島民面前都是受人畏懼敬仰的存在。

比如現在的島主康齊。

當年他就是從一介外門弟子逐漸成爲了一島之主。

“小魚,你母親真的不來送你了嗎?”

白髮中年與周小魚雖在人羣裡,可週圍的人似乎都有意無意疏離着兩人。

沒辦法。

實在是周小魚“得罪”的人太多了。

基本上這次選拔通過的孩子曾經都讓周小魚胖揍過不止一頓。

要知道習武切磋是常有的事情,可架不住每次捱打受傷的都是自己的孩子,如果周小魚是個男孩也就算了,偏偏她是個女娃子,一羣大男孩居然連個女娃子都打不過,這臉還往哪裡擱啊?

以至於彼此相處見面都有種難以言喻的尷尬,乾脆就當視而不見算了。

“娘說有阿生叔陪我,她就不來送我了,反正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只讓我未來要好好聽叔的話照顧好自己……”

周小魚頓時心情低落道。

“或許你娘不來送你,只是不想在離別的時候徒增更多的難過傷感而已。”

白髮中年輕聲寬慰道。

“阿生叔,你當年離家的時候也是這樣子的嗎?”

周小魚目光迷茫地望着遠處的鉅艦道。

“差不多吧,我記得我第一次離家出遠門求學的時候,叔的父母倒是來送過我,那會的心情確實相當難受,眼淚都差點忍不住掉下來,等過幾年叔再離家的時候,叔的父母就說了句注意安全,然後就任由叔一個人走了……”

白髮中年輕嘆道。

“……大概這是因爲叔是男孩子的關係吧。”

周小魚默然片刻道。

“可是你卻比很多男孩都要堅強勇敢啊。”

白髮中年柔聲道。

“肅靜!”

這時候。

康齊在一衆下屬的擁簇下來到了人羣前,旋即有個嗓門洪亮的漢子大聲呵斥道。

很快。

原本亂哄哄的場面都頃刻間安靜了下來,衆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聚焦在前方的康齊身上。

“下面點到姓名的出列。”

康齊見狀,面含笑意地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羣,然後朝着身旁的那名漢子微微點了點頭。

得到示意的漢子立刻從懷裡掏出一份名單,然後一個個開始高聲點名。

“高大石。”

“古勇。”

“劉三弟。”

“凌樹……以及周小魚。”

伴隨着一個個半大的孩子依依不捨地離開父母身邊出列後,而周小魚都不由緊張地握緊了身旁白髮中年的大手。

直至叫到她的名字。

周小魚不由深吸口氣,她擡頭望了白髮中年一眼,在得到對方安心的眼神與笑容後才慢慢走出了人羣。

“跟我來吧。”

康齊看着眼前排成一列沒有遺漏的半大孩子,二話不說便領着他們朝着停靠在碼頭的鉅艦走去。

“這個……島主大人……之前選拔考覈的時候不是說過可以允許帶親屬一同離開的嗎?”

周小魚懵懵懂懂地跟隨康齊一路來到了碼頭鉅艦延伸下來的木梯前。

只是在上船前她卻停下了腳步,不由面露緊張地望向康齊道。

“放心吧,到時候親屬會安排乘坐另外一條船的,我記得之前在考覈後提到過這件事情,怎麼,你忘了嗎?”

康齊對周小魚的印象很好,因此態度都顯得相當溫和。

“原來如此……”周小魚聽後恍然大悟,轉而有些訕訕道。“抱歉島主,是我粗心大意忘了這回事情。”

“沒事,趕緊上船吧。”

康齊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笑道。

“噗嗤……”

前面登船的孩子在聽到兩人的對話後,其中忽然有人偷笑了一聲。

“嗯?!”

敏感的周小魚立刻秀眉倒豎擡頭看向木梯上的男孩子們,很快,她的注意力便放在了一個熟悉的人影身上。

古勇!

等下你就死定了!

緊接着周小魚便蹬蹬蹬地走上了木梯,在即將登上船板的時候,她下意識回頭遙望向碼頭的岸邊。

直至看到一個顯眼的人影朝着自己揮了揮手後,她才舒了口氣跳上了船板。

“下面點到名字的親屬出列。”

岸邊。

那個嗓門洪亮的漢子再次開口道。

沒過多久。

白髮中年便隨着一羣男女走出了人羣,負責點名的漢子隨意掃視了一眼,也沒有怎麼確認就冷着臉點點頭道。

“你們跟我來吧。”

在漢子的帶領下,他們同樣來到了碼頭處開始登船。

只不過他們登上的卻是一艘普通的商船,相較於眼前的鉅艦都小了好幾倍。

嗚——

“起錨!”

在一聲悠長的號角聲下。

停靠在碼頭的鉅艦開始緩緩駛離了碼頭,而白髮中年等人乘坐的商船片刻後同樣跟隨着鉅艦揚帆起航。

鉅艦甲板的船欄杆處。

一個個孩子都緊握着船欄望着碼頭岸邊,有的目光通紅,有的小聲低泣,有的沉默不語。

周小魚眺望着漸行漸遠的眼前島嶼,突然間,她眼眶溼潤地舉起手用力揮舞了起來。

因爲。

她在碼頭岸邊隱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她不會認錯的。

那是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終究還是來送她了。

“好了小傢伙們,都過來這裡集合。”

未等這些孩子繼續沉浸在傷感離愁的情緒裡,突然有人拍了拍手掌聲音平淡地說了句。

周小魚下意識循聲望去,頓時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身材修長相貌陰鷙的男子。

或許是覺察到了周小魚的目光,男子看似隨意地瞥了眼周小魚。

而周小魚立刻低垂下腦袋,跟隨着其他男孩子快步走向了對方身前空曠的甲板。

“一二三四……人都到齊了,接下來便由我和你們說一下船上的規矩,我只會說一次,所以你們最好豎起耳朵把我的話都給記清楚了,否則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情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男子面無表情地望着眼前的半個孩子,語氣冷漠道。

與此同時。

跟隨在鉅艦後的商船上同樣有人在說明規矩,大體上都是未經允許不得離開船艙私自走動云云,說完規矩不久便有水手帶着這些親屬進入了陰暗潮溼的船艙內部。

“阿生,這次阿娣爲什麼沒有和你們一起離開?”

船艙下層。

每個帶到這裡的孩子親屬都各自尋了個空處坐了下來,不一會兒便塞滿了整個船艙。

白髮中年默默坐靠在角落便開始閉目養神,似乎完全都不在意周圍的糟糕環境。

這年代的船上居住環境基本都是如此艱苦,除了船長與高級船員外,普通水手和乘客一樣都要擁擠在船艙內部休息,別說牀了,甚至連寢具都要自己準備。

或許是艙內的氣氛太過壓抑的緣故,白髮中年剛休息片刻便有人主動與他搭話。

“阿娣嫂子故土難離,所以只能拜託我陪同照顧小魚了。”

白髮中年緩緩睜開眼看向說話的人。

原來是凌樹的父親凌裁縫。

他與對方稱不上熟知,但也打過不少交道,知道這是個老實本分的人。

比如他現在穿的衣袍便是出自於凌裁縫之手。

“其實我也捨不得離開,可惜我就阿樹這一個兒子,實在是放心不下他一個人,所以我只能跟着他一起離開了。”

凌裁縫輕嘆道。

“問題是你走了,你在城裡的那家布店怎麼辦?”

白髮中年隨意道。

“還能怎麼辦,只能是轉賣掉了。”凌裁縫無奈道。“不過賣了就賣了吧,如今小樹有出息了,我也算是能跟他享享清福了……”

“就是不知道對方到時候會如何安排我們。”

白髮中年看似不經意道。

“我聽說到了地方後聖門的人會妥善安置我們的,這點你倒是不必擔心,畢竟聖門的信譽都是有目共睹的。”

凌裁縫輕聲寬慰道。

“是啊……”

白髮中年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這無數年來,天門的統治可謂是早已深入人心。

在制定相應的選拔制度後,普通的外門弟子如同文官負責世俗上的統治,而內門核心弟子則提供鎮壓一切的武力保障。

從某種程度而言。

天門就相當於江湖宗門與朝廷的結合體。

當然。

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天門沒有外來強敵的基礎上,倘若當初有個與天門同等規模實力的組織存在,天門都未必能平穩發展至今。

經過無數年的宣傳下。

所有在天門統治下的島民都明白,如果你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那就去習武吧。

因爲天門的選拔制度就是依據武功高低作爲衡量的標準。

何況天門並未敝帚自珍,凡是在天門統治下的島嶼都建立了武社,適齡者皆可入社習武。

倘若習武有成通過了天門三試,往後還能進入內門繼續修習更精深的武功,只要你有天賦,天門便絕對不會吝嗇資源培養你。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有習武天賦,也並非所有人都肩負得起習武需要的花費。

要知道普通孩子習武后,飯量大增的他們光是吃都能吃窮一箇中戶人家。

比如周小魚。

若是沒有白髮中年的照拂,周小魚肯定是肩負不起習武的巨大開銷。

每每週小魚來找白髮中年,除了接受武功指導外便是接受加餐,以此來彌補體內練武所需的氣血,否則一旦氣血虧損還強練下去,受傷的都只會是自己。

另一邊。

周小魚正站在比武臺上摁着一個與她同齡大小的男孩暴揍。

她和男孩無仇無怨。

但是如果她無法擊敗男孩,她今天的午飯便沒有着落了。

是的。

根據船上的規矩。

一日三餐都需要通過自己的實力來爭取。

而船上除了周小魚這些來自南二十三島的十六個孩童外,還有其他島嶼考覈成功登上船的孩童,林林總總加下來。

整條船便有四百餘孩童。

可飯食卻只准備了八成,這意味着有兩成比武輸掉的孩子會沒有飯食吃。

至於對手是自己隨意挑選的。

周小魚的對手非常不幸。

他把周小魚當成了軟柿子,誰讓她是所有孩童裡爲數不多的女孩,因此下意識便將她視爲了可欺的對象。

可惜他卻撞到了鐵板上。

周小魚別看是女孩,可在打架方面她比男孩子都要兇猛,而且武功招式都偏向大開大合直來直往。

最重要的是她不怕捱打。

你打她一拳,她就還你兩拳。

一直打到對方崩潰爲止。

不說別的,光是從氣勢上週小魚這股瘋勁便壓倒了很多人。

“這女娃娃不錯,比起其他男孩而言,她更像條漢子。”

偌大的船艙角落處。

臧濤拎着酒罈一臉醉醺醺地看着遠處比武臺上周小魚暴打對手的風采,那雙迷離的眼神裡都充滿着欣賞之意。

“她確實不錯。”

身旁相貌陰鷙的男子微微頜首道。

“把她列入特殊名單到時候呈交上去吧。”

當週小魚飛身一腳將對手踹出比武臺後,臧濤打了個酒嗝頭也不回地說了句。

“對了,回去後順便幫我去翻找下十六年前南二十三島上報的檔案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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