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又是一路汽車的長途跋涉,終於在荷蘭清晨的時候到了一個如童話般的地方,馬肯。
這裡沒有旅館,更是遊客稀疏。卻是保留了荷蘭鄉村最原汁原味的地方。湛藍的天空,綿延的草地,開滿鮮花的海岸還有浪漫的風車。
當車內負氣的沈靜妍再次睜眼對視的瞬間,就被島民陽光般的微笑所傾倒。她降下車窗,清新的空氣迎面而來。她探出頭看着路旁的景色,怒氣全消。因爲,這裡實在是太美麗了。它的美麗沒有任何人工雕琢修飾的痕跡。就是最天然的草地,奶牛,風車,藍天,鮮花,屋舍和花園。生活,生活,全是生活的美,實在的美。
“啊~!”沈靜妍興奮地朝車窗外興奮地大叫。彷彿要把體內所有的濁氣全部排出。
車內的誠亞,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而他的脣角浮起似有若無的笑容。好像這一幕早在他腦海裡發生了好多次。
是的,好多次了。
汽車終於在一間荷蘭民舍前停下。沒有恢弘的別墅或是莊園。只是一幢典型的歐式民居。橘黃色的三角型屋頂,綠色的外牆,綠色的籬笆,門前還有綠色的草地。草地上盛開白色野花,一隻小狗在籬笆旁閉着眼曬太陽。門前,暖色調的路磚直通向不遠處的海邊。
聽見有人到來,門被從內打開。一位黃頭髮圍着白色圍裙胖呼呼的中年荷蘭婦女走出來。熱情迎上徐誠亞和沈靜妍,碧藍色的眼睛裡是淳樸和溫暖,開口卻是讓沈靜妍大吃一驚:“先生,太太,你們回來了!屋裡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天!她的中文如此標準!
沈靜妍吃驚地望向誠亞。只見他還是那麼不可一世的樣子,得意至極。似乎正盼着沈靜妍有此反應。
沈靜妍白了一眼誠亞,自顧自地朝屋內走去。誠亞緊跟其後,傭人急忙上去幫司機拿行李。
走進屋內,暖黃色的燈光,四方格子窗溢滿陽光。精緻的白色蕾絲窗簾,碎花棉布沙發,琺琅歐式檯燈。客廳,餐廳,佈置緊湊卻溫暖實用。
沈靜妍的目光一點點遊移,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去發現驚喜和用心。而感動更是在心中一點點蔓延。
“太太,上樓看看吧。”女傭微笑地引導,臃腫的樣子,可愛萬分。
木質樓梯,沈靜妍扶着扶手小心地上樓。剛過樓梯轉角,就聽見嬰兒的啼哭聲。她聞聲加快了步伐。樓上是三個房間,她迅速走進嬰兒聲傳來的房間。
木門打開,卻看見這是一間嬰兒房,粉藍色的牆壁,白色輕紗的點綴。一張嬰兒牀旁邊,一個女人正揹着她,站在窗前搖晃着,懷裡應該是抱着一名嬰兒。
女人轉過身來,沈靜妍一下子就認出了她。是小玲,家裡的傭人。而她懷裡抱着的,是溪客!
“少奶奶!”小玲恭敬地喚道。
好多天不見溪客,沈靜妍控制不住地迎上去抱過司徒溪客。而司徒溪客更像是找到媽媽一樣,一下子停止了哭泣。
“溪客,我是媽媽。媽媽回來了。”沈靜妍輕晃着司徒溪客,笑容寵溺但又閃耀着成熟的母愛。
“少爺!”小玲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沈靜妍卻沒有擡頭看向進來的男人。她的目光堅定不移地落在司徒溪客小小的臉上。那個小生命,是如此可愛。雖然他印刻着曾經那些刻骨銘心的糾纏,但看着他一天天成長,也中會發現,原來,一切都可以隨時間消散。
“你先下去吧!”誠亞的男聲沉沉響起。
小玲轉身離開房間。
誠亞踱步走到沈靜妍身邊,沉重的步伐踏在木質地板上,悶響卻又踏實。
他一隻手扶着沈靜妍的肩上,另一隻手和目光則落在了司徒溪客的身上。他輕輕撫動,慢慢觸碰他的那張小臉。細嫩的肌膚,白裡透紅的膚色,沉靜的睡容。彷彿有爸爸媽媽在身邊,什麼都不需要再害怕了。
“小玲說他那天叫了‘媽媽’。”誠亞輕柔地開口道,眼底閃過一絲感慨。
“是嗎?我們溪客就是聰明。”沈靜妍欣喜不已。
“喜歡嗎?”誠亞又是微笑問道,扭頭終於望向她恬靜的麗容。
“你總是這樣。”沈靜妍沒有直面問題,嗔怪道。
“誰讓我遇見了你。”誠亞的回答也是調皮,還透着無奈。
誰讓他遇見了她呢。遇見她,從此以後,什麼都變得不一樣。
沈靜妍慢慢俯身將司徒溪客房間嬰兒車,再次眷戀地撫摸一下他的小臉。放下紗帳,緩慢擡起頭。誠亞這纔看清了她那雙幼圓漆黑的眸子裡已經盈滿淚光:“我很喜歡,遇見你。”
誠亞欣然地將她輕擁在懷裡:“在這裡,迎來孩子們的降臨。”
“恩。”她在他懷裡使勁點點頭。在這樣一個世外桃源的地方,簡簡單單地一家人。
她想起,意大利那個開滿歐錦葵的清晨,他曾經問。
荷蘭好不好?
很好。
******************
一週以後的清晨。
陽光一如既往地好。這裡的天空好像從來沒有過心事,總是這樣豁達明朗地放晴。
沈靜妍獨自坐在後院草地上的白色長椅上。清風拂過她的髮絲,撩起一絲唯美和欣然。她的嘴角蠶食着空氣中甜甜的花粉味,陶醉地閉上了雙眼。不遠處,晾了兩排碎花牀單,在風中輕輕擺動,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是乾淨的溫暖。
沈靜妍從兜裡拿出mp3,慢慢將白色耳機塞進耳朵。摁下播放鍵,音樂從耳機裡緩緩傳來。
已經過時的流行歌曲,寂寞地喧鬧。而沈靜妍卻聽得出了神。
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被包圍在光叢中,想進入了某個時光隧道。
好像看見了那片天空,無風也無語,時光靜止,只剩下清晰而又潔淨的畫面,無聲的顯現。
三張青春無畏的笑臉,扭作一團的打鬧身影。
那時,學校的香樟樹還是一片綠蔭。是誰說,等以後有錢了就把學校買下來,然後將這顆樹砍掉做衣櫥。她們咯咯地笑着,好像那會兒的天空就像馬肯這般湛藍。
後來,出現了一張臉。他就那樣抱着籃球闖進了這片天空。雖然帶着那麼不可一世的桀驁。卻是乾淨溫暖得讓旁人黯然。他從來只穿一件白色T恤和水洗色的牛仔褲,話裡全是釘子可又字字珠璣。
他總愛說無聊。這也無聊,那也無聊,全世界的人都是幼稚又無聊。可轉身,他卻總是在身後默默地陪伴在那兒,不曾稍離。
他犀利,總是一針見血。可明知道結果他也隻字未提,然後靜靜地站在結局,爲那個她擦拭傷口。
他曾經跑得好快好快,快到沒人能跟上他的步伐。可他又傻傻地追在某人身後,嚷嚷着要她嫁給他。
曾經,他和她的鬥嘴,帶着幾分稚氣和可愛。儘管在那相同的時光裡,她一直覺得他成熟太多。
【“怎麼?是不是覺得自己魅力很大?”
“又不是第一天發現。”
“對呀!恭喜你的魅力終於衝破一中走向世界了!” “恩!我覺得還差一點!”
“那好!等你去了北京,在一個國際化的舞臺上希望你繼續發光發熱魅力四射!” 】
就這樣,她好像站在了時光的蕪雜暗影中,看見了什麼。
只是那樣看着,靜靜地看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靜妍只感覺自己的耳塞被取了下來,歌曲聲也隨之消失。她意興闌珊地睜開了雙眼,對上了一片深眸。他正專注地凝望着自己。
“進屋睡,這裡風大。”他沒有過多的苛責,但卻是嚴肅的心疼。就站在她身前,皺着那道劍眉,沉聲叮嚀。
恍然出夢,面前這張臉和夢中的那張臉重疊。沈靜妍突然怔忪了。那樣直直地看着誠亞。
“怎麼了?”誠亞看着她的反常,目光深處好像在翻滾席捲着什麼,暗潮洶涌。
“我在看你怎麼那麼有魅力。”沈靜妍突然試探性地開了口。好像在驗證着什麼。
“沈靜妍你又在發什麼神經。這裡風大,進屋吃早餐。”誠亞一臉狐疑,但又不耐煩地伸手拉起她。
沈靜妍就順勢站了起來,但腳卻釘在了地上。
“誠亞,如果再讓你選擇,你會繼續你的運動生涯嗎?”驀地,她沒頭沒腦卻語帶深意地問道。而話音剛落,徐誠亞則愣在了原地。
運動生涯。太遙遠太遙遠的詞語。曾經那麼熾熱的跳動在心上。可爲何如今聽到這個詞只覺得陌生。
誠亞的眼眸中再次泛起一潭深邃。這個問題,像是落入深不見底的洞裡,連回音,都無法迴盪。
“誠亞,如果讓你再選擇一次,你會選擇當時去北京繼續運動生涯嗎?”她慢慢捧起了誠亞的臉,柔柔地問道。如果當時誠亞不是爲了她放棄去北京,他也不會出車禍,也許,就沒有今天了。
誠亞恍惚了,陷入了沉思。而她的手輕拂在臉龐,又是什麼在映照。
久久,他的眼眸綻放出了光彩,輕啓雙脣:“沒有選擇,我的路只會通向你。”
是的,其實從來就沒有選擇。人們腳下的路從來只會有一條。因爲,人們的心只有一顆。即使再怎麼悠長迂迴,其實也只能容下一個人,一份愛。所以,沒有選擇。
顏妍看着他的深眸閃耀着睿智豁達的目光。而夢裡那張臉又突然剝落了出來,平行地放在眼前。
她靜默無聲,揚起恬靜的嘴角。手指輕輕開始在他臉上拂過。他的額,比之前多了一條很細很細的紋路;他的眉,比之前更加濃密,更頻繁地蹙在一起;他的眼,更加深邃,充滿了無法探尋的故事,深不見底,卻更加迷人;他的鼻,高挺着,好像,這沒有什麼變化。他的脣,他好像比曾經更愛笑了。但是這些笑容裡面爲何卻摻雜着比從前更甚的蒼茫。
“你變了。”她突然苦澀地笑着,又是心疼地說。沒有任何責備和恐懼,只是無奈可又是慶幸。曾經那個桀驁不馴從不低頭的男人變得會隱忍會妥協會退讓,變得,安然接受。他的變化是因爲這些時光,是因爲同時變化的自己。
“傻瓜,我哪裡變了?”誠亞握住她的手,笑了起來,只是以爲她又在調皮。
“變老了。”她忽而笑了,那些心中的百轉千回,她不打算再一一道來。她想把時間都用在未來嶄新的生活,而那些已經改變的過去,就讓它真的過去吧。
“那你也變了。”他將她擁入懷裡,可是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他們擁抱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的甜蜜,或是比從前更加甜蜜,“你變得更會抓我的軟肋。”他將頭埋下,貼在她耳邊囈語。
“哦?你軟肋是什麼?”她眼底閃過一抹狡黠,假裝不懂,卻又笑得調皮。然後將雙手困得更緊,牢牢攬過他的腰。
“沈靜妍。”他很鄭重地喚道。
“恩?”她皺眉應道,等待他的話語。
“沈靜妍。沈靜妍就是我的軟肋。”他回答,言語堅定。
沈靜妍一下子鬆了手,直起身,再次對上他的深眸,豁然地笑了:“就這樣吧。”她好像是終於認輸一樣的口氣,卻是一身輕鬆。
“就這樣,在你的牢裡,坐一輩子。”她說完笑得更燦爛了。
誠亞凝望着她的笑臉,光陰裡,她明亮地還是那麼像潔白的百合,像第一次見到她一樣。他伸出手,將她的髮絲撫向耳後,又幽幽地開口:“沈靜妍。”
“恩?”她好心情地回道。
“給我唱首歌吧。”他壞壞地笑着,心情很好。說完又“嘿嘿”地笑着。
“唱歌?什麼?”沈靜妍機敏地問道,倒是有預感沒有好事。說完,他們默契地轉身開始朝屋內走去。
“《死了都要愛》”他笑容甜蜜但又逗趣。
“去死啦!死變態!你偷看我日記我還沒跟你算賬!”沈靜妍紅了一張臉,加快了回屋的步伐。
“唱一個,不是感觸很深嗎?”他還是不打算放棄,繼續火上澆油。
“不唱不唱!我餓了!寶寶餓了!”她疾步匆匆,更是緋紅了一張臉。
兩人一前一後,牽着手,十指相扣,嬉鬧的背影,甜蜜羨人。
“就一句,就那第一句…..”他的拜託還遺留在院子裡。一陣風吹過,滑過剛洗乾淨的被單,再消散。
然後,空氣裡的每個分子,都甜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