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祭拜歸來

薛暮雲帶着洛少瑾下了赤煉山,一路馬不停蹄的北上。

這一路洛少瑾初時神色惶惶,後來反倒是平靜下來,總是若有所思的沉默。

薛暮雲有些時候會跟她講一些他與柳隨風小時候的事情,也會在她細問下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當日找到柳隨風的細節,但大多數時候,兩個人都是沉默的。趕路已經消耗了他們太多的精力,而此次的心情,又不像以往那般輕鬆。

洛少瑾一直有些恍惚,從最開始的傷心以後,覺得一切都不真實。就算是薛暮雲說他親自確認了屍首不會有錯,心裡卻總是拒絕相信。

總覺得,他不該這樣輕易的死掉。在那麼多的理想還沒完成,三年之約還沒履行,怎麼就死了呢?就算是死,也該是跟某個武藝高強的邪派BOSS大戰三百回合以後,同歸於盡纔對啊。

她心中執念,趕了十幾天的路去祭拜柳隨風,只希望能找出他其實沒死的蛛絲馬跡。

洛少瑾與柳隨風之約,並未稟明過柳家家長,如今柳隨風已死,此事也沒法再提,薛暮雲便沒帶她去柳家拜會,直接去了柳家祖墳。

洛少瑾只是見到一個小土包,上面立着石碑,刻着柳隨風三個字以及生卒年而已。

兩旁的松樹大約是新種的,有些蔫蔫的。

薛暮雲一直擔心洛少瑾到了柳隨風墓前會太過悲傷而內息失控,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防備着,隨時準備把她打暈,然後護住她心脈。

可是洛少瑾看着這個墓,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個小土包跟柳隨風劃等號,竟是感覺不出悲傷的情緒了。

洛少瑾總覺得柳隨風沒死。

總覺得他不該這麼容易就死了。

她覺得在剛得知柳隨風死訊的時候,她內功失控,完全是被薛暮雲嚇着了。

如果薛暮雲一身乾淨整潔,跟踏青一般出現在她面前,跟她說,柳隨風在戰場上被幾個無名小兵打死了。

她大約能眼也不眨的接受,然後等柳隨風在哪個山旮旯裡練成絕世神功回來找她。

反正柳隨風自跟她分開以後,一年半載沒個音信是常有的事。

她還年輕,等的起。

在野外一個月才找到的屍首,誰能認出是誰啊?

就算是親近的人也沒法百分百打保票吧。

兩人平靜的從柳家墓地出來,卻遇到柳家的管家。

薛暮雲來此,雖然沒跟柳家打招呼,但柳家的守墓人還是把表少爺來祭拜的事稟告了家主。家主就派了管家來請薛暮雲去家裡。

薛暮雲看了洛少瑾一眼,婉拒,“我是與朋友路過這裡,來祭拜一下表哥,就不去家裡打擾了。我下次來再拜會姨母。”

誰曾想兩人進城的時候又遇上薛暮雲的姨母。

薛暮雲推卻不過,只好帶着洛少瑾進了柳家。

事情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柳家看起來已經沒有多少哀悼的痕跡,深門大院,氣氛沉悶又秩序井然。只有柳夫人還一身黑衣,不苟言笑,顯然還沒從喪子之痛走出來。

洛少瑾身份尷尬,薛暮雲不願多說,只是介紹這是聖火教聖女,他的朋友。柳夫人對她也沒多少好奇心,簡單的寒暄兩句,打發管家帶他們兩人安頓了。然後又遣人找了薛暮雲單獨敘話。

洛少瑾呆在柳家的客房,一直沒聽到薛暮雲回來的動靜,周圍僕人很有規矩,輕手輕腳躲在暗處等客人召喚。可是那些動靜對於武人的耳力而言,根本無所遁形,反而讓人覺得心煩。

這裡是柳隨風的家,他自小長大的地方。也許他曾在廊下讀書,也曾在院子裡練劍,也許某顆樹就是他親手所種,某個擺設是因他的淵源而改變的。

可是她對此是如此陌生。

他的母親不曾聽過她的名字。不,也許是聽過,只是作爲跟薛暮雲愛恨情仇的故事女主角聽過,與柳隨風無關。

洛少瑾這一刻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醒認識到,柳隨風對她的三年之約,真的是沒有認真過,或者說是對他們的未來從未看好。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成長的環境是怎樣的?他愛吃什麼?愛什麼顏色?她一無所知。她與他雖然共歷生死,但他不曾讓她走進過他的世界。

她有些不理解,三年之約對於他來說算什麼呢?他爲何要與她定下這三年之約呢?

她坐在柳家客房的窗前,一句一句的回憶與柳隨風寥寥無幾相處時他曾對她說過的話。

是他在以爲必死的情況下許下承諾,以至於後來不得不敷衍下去嗎?

三年夢醒,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薛暮雲記掛着洛少瑾,擔心她情緒起伏內力不穩定,好容易應付了自己姑母,匆匆趕回來。

路過客房,看她坐在窗前無聲的流淚。與半年前寧闕城外的大哭不同,此時她默無聲息的哭,更讓人覺得憐惜。

“少瑾。”薛暮雲站在窗外。

洛少瑾擡頭看他,水洗過的眼睛清亮黝黑,彷彿水晶。

薛暮雲猶豫了下,自袖袋中取出帕子幫她擦眼淚。

洛少瑾回手接過帕子自己擦,卻被薛暮雲握住手腕。

洛少瑾詫異看他。

“我……”薛暮雲頓了下,繼續說:“我看看你內息是否穩定。”

“無事。”洛少瑾低頭胡亂擦了擦眼淚,薛暮雲也只好放開了手。

“少瑾,你別傷心。”薛暮雲有些笨拙的說。

“我沒事,只是想到些事情,有些難過。”洛少瑾搖頭,“我現在只是希望……這是一場誤會。希望他能歷劫重生,平安歸來。”

薛暮雲沉默不語。

這一路上,洛少瑾都不大肯相信柳隨風死了,問了無數次他找到柳隨風時候的情況,所有的細節,一點一點都捋的清清楚楚。有些細節說了太多次,到最後連薛暮雲都茫然,懷疑究竟是事情本來是這樣還是因爲一次又一次的敘述錯亂了記憶。

那具屍首不是柳隨風的,這個可能不是絕對沒有。

他能認出來,一方面憑的是隨身物件,另一方面是練不同武功的人骨骼會有一些跟常人不同的特點,以及身材、模糊的面容還有一些小特徵。

可是說不定就有一個擅長腿功和劍法的人恰巧拿了柳隨風的東西,某些特徵又相似呢?

洛少瑾肯去相信這萬分之一的可能,難道他還真要據理反駁,讓她承認柳隨風死了,然後傷心的走火入魔嗎?

薛暮雲心裡暗暗嘆息,罷了,如果這樣想能讓她好過一些,那就隨便她吧。

“有酒嗎?……算了。”洛少瑾想到這裡是柳隨風的家,在這裡借酒澆愁實在是不妥,改口說:“不想在這裡待,我們明早就走,可以嗎?”

這裡陌生的一切是柳隨風並不把她放在心上的明證,她呆在這裡覺得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薛暮雲點頭,“好。”

洛少瑾長長的嘆了口氣,彷彿要將胸中沉鬱都借這一口氣嘆出來,她說:“這一路奔波,你太累了,早點休息吧。”

薛暮雲不想走,“你要睡了嗎?”

洛少瑾撇了撇嘴,怎麼睡得着啊。

薛暮雲也不必她回答,側身靠在窗櫺上,抱着手臂擡頭看月亮,不再說話。

這樣安靜的陪伴讓人覺得踏實又安心,洛少瑾也就由着他了。

第二日一早,薛暮雲就與柳夫人告辭,帶着洛少瑾離開了柳家。

“今日先不趕路了吧,暮雲,你得休息休息。”洛少瑾牽着馬,看向柳家同一條街的客棧,搖了搖頭,“不過我也不想呆在城裡,城外有客棧嗎?”

薛暮雲自然沒有異議,“好。城外不遠有一處驛站,有些簡陋。”

洛少瑾說:“好,那就去驛站吧。”

薛暮雲有些擔心的看着她,從看到柳隨風的墳開始,她都表現的太過平靜了,這讓他很不安。

洛少瑾翻身上馬,縱馬先行,走到不遠處的客棧,恰巧看到小二在吆喝着賣酒,於是停下吩咐小二給準備了幾壺好酒帶上,她轉身對薛暮雲說:“聽說這邊的酒挺有名的。”

她怎麼還有心情管酒好不好?薛暮雲心裡越發不踏實。

洛少瑾拿了酒,跟薛暮雲縱馬出了城。

一路到薛暮雲說的那個驛站,把馬交給小二。這兩匹馬陪着他們日夜兼程跑了這麼遠,也是疲憊不堪了。

進各自的房間前洛少瑾扔給薛暮雲一罈酒,“這些天都沒休息好,喝點酒睡個好覺吧。”

“我怎麼會放心你一個人喝酒?”薛暮雲皺眉,洛少瑾並不嗜酒,現在想喝酒,分明就是借酒澆愁。

“我能怎麼樣?”洛少瑾失笑,搖頭,“那……進來一起喝?”

大白天的,孤男寡女在一個屋裡喝酒?薛暮雲看了下探頭探腦的小二,嘆息,“也顧忌點名聲,走吧,出去找個清幽點的林子喝吧。”

大冷天的,跑到荒郊野外喝酒,兩個人也真是無聊。洛少瑾翻了個白眼,卻也聽話地跟着薛暮雲出了驛站。

找了個避風的山洞,生了堆火,薛暮雲知道她愛吃野味,還逮了只兔子烤上。

洛少瑾看着他忙活,心裡出奇的平靜。當初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就是這麼個冬日,跟六師兄在山洞裡,山洞裡還烤着火。想想那時候的情形,還真是好笑。

薛暮雲看洛少瑾笑,忍不住勸:“少瑾,你若難受就再哭一場。”

“不想哭。”洛少瑾垂眸,停了片刻,問:“他向你提起我的時候,有說過什麼嗎?”

這個問題薛暮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柳隨風心知他喜歡洛少瑾,兩個人怎麼可能談論洛少瑾?

如果真的說有,大約就只是當初柳隨風離開雪城時那一句“其實我也覺得她跟你在一起比跟我合適。”

可是這一句,此情此景,也無法跟洛少瑾說。

薛暮雲沉默太久,洛少瑾已經不需要他的回答了,她喝了一口酒,北邊的酒又烈又辣,她嗆了一口,咳嗽着擺了擺手,“不提他了。”

薛暮雲拍開自己手裡酒罈的泥封,喝了一口,“這酒烈,你少喝一點。”

“還不如當初咱們南下的時候的酒好。”洛少瑾嘟囔。酒好、景好、人也好。

薛暮雲岔開話題,“最近前線戰事激烈,武國看樣子是不太行了。聖火教參與太深。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洛少瑾撓撓頭,“沒什麼打算,師兄們都在呢,車到山前必有路。”

“跟我去雪城避一避吧?”

“雪城?金家那位姑娘嫁出去了嗎?當初你們支支吾吾,到底爲什麼退婚啊?”洛少瑾說完,又搖搖頭,“算了我提這個幹什麼,沒意思。”

她又喝了口酒。天氣冷,這酒喝着雖辣,入腹卻暖洋洋的。

薛暮雲揀能說的說:“去年嫁出去了。嫁了個普通的商人,前些日子聽說生了個兒子。”

洛少瑾又喝了一口酒,苦笑着搖頭,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下來了。

薛暮雲會關心陌生姑娘嫁的什麼人,什麼時候生的兒子女兒的事嗎?爲誰打聽的,不必問。這一口陳年乾醋,真是又酸又苦。

她醉眼迷離,吐字不清的嘟囔,“他啊,明明不喜歡我,還不好意思反悔。”

薛暮雲垂眸,明明是她說不提了,說的話卻句句都跟柳隨風有關。終歸還是放不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