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共患難

進了石門,柳隨風便癱坐在地,大口的喘氣。

洛少瑾內功有成,已經能夠暗中視物。此地是個大廳一般的石室,像一個碗倒扣形狀,內壁光滑,面積頗廣,一看就是人工開鑿出來的。

“你來過這裡?”洛少瑾問柳隨風。

“沒,你別亂動,有機關。”柳隨風似乎已經疼極,額上青筋暴起,汗出如漿。

洛少瑾坐到她旁邊,擡袖幫他擦汗。然而剛擡起袖子,就看到袖子上乾涸的血漬,頓時又開始覺得傷口疼了。

柳隨風在逼毒,洛少瑾看他滿臉痛苦的模樣,不忍心打擾他。也想學他一樣運功逼毒,可是一運功丹田就針扎一樣的疼,不運功還好些。此時沒什麼威脅生命的事情,她便不想去運功了。

兩人都不說話,這石室裡便安靜的可怕,洛少瑾不由自主的往柳隨風方向靠了靠。

不知道風滿樓和薛暮雲兩人怎樣了?天瀑山莊的人爲什麼要殺他們呢?洛少瑾想了半天想不出結果來。

柳隨風並沒有運功太長時間,便掙扎着站起,“機括之力有限,如果他們決意要進來的話,擋不了太久。”

“毒逼出來了麼?你不疼了麼?”洛少瑾充滿期待的問。

“不動內力的話,便沒事。”柳隨風仍是一派鎮定,牽住洛少瑾的手,“你踏着我的腳印,小心些,一步也不要走錯。”

“我們的毒會致命麼?”洛少瑾覺得柳隨風根本就是爲了讓她安心。她當然知道不用內力的時候不疼,可是習武之人,行走跳躍時用內力已經成爲本能,怎麼可能控制着自己不用內力呢?真的好疼,這會兒她覺得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怕牽動內力。

“我們中的,應該是龍鱗草。此毒沒有解藥,十二時辰之後就會失效。只是在這期間練武人不能動用內力。內力高強的人卻可以壓制藥性。”柳隨風解釋完,回頭看了洛少瑾一眼。

之前洛少瑾雖然招式慘不忍睹,但明顯內力受影響不多。

洛少瑾接收到了柳隨風的疑問,此事也沒什麼可瞞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曾經中過五斗米教的毒,忘記了所有的武功招式,只剩下這身內力了。”

“怪不得。”柳隨風不再說話,皺着眉,每走一步,都要停下細細計算一番,十分的謹慎。

洛少瑾滿腹的疑問,卻不敢打擾他。憶及剛纔看到的機關威力,跟在他後面走的小心翼翼。

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兩人才穿過大廳,柳隨風終於鬆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沒呼出去完,變故突生。

一杆標槍自牆上機括中射出,呼嘯而來。

此時若是躲避,難免會踏到其餘的機關,連鎖之下,中毒的兩人必定逃不過。

洛少瑾這些天多少也鍛煉出一點武林人的本能,聽到腦後勁風襲來,就想施展輕功躲開。沒想到前面的柳隨風忽然轉身伸手把她抱入懷裡鉗制住了她的動作,同時丹田處針扎一樣的痛楚也讓她剛提起的內力又散去。

還沒等洛少瑾反應過來,身後便傳來一陣巨力,撕心裂肺的銳痛讓她懷疑她的身體已經被撕裂成了兩半。

柳隨風被衝的向後退了一步,靠在山壁上,同時也是悶哼一聲。不幸中的萬幸,退這一步沒有引起機關。

“啊!”洛少瑾哇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的慘叫,雙手抓住柳隨風的肩膀,指尖幾乎扣進柳隨風的肉裡。

“別,別動。”柳隨風用力摟住洛少瑾,固定住她,防止她痛極掙扎誤踩機關。

“疼,疼。”洛少瑾就算上輩子跟這輩子加起來受過的疼也沒這一次的一半多,此時只知道哭着叫疼,眼淚噼裡啪啦的往下掉,恨不能暈過去。可惜這個身體太健康,武人根深蒂固的本能讓她即使在這個時候,也難以暈過去。

柳隨風咬着牙,等她的掙扎稍微輕一點的時候,用摟着她腰的那隻手,幫她點穴止住了血,“你忍一忍,我懷裡有一些療傷的藥。”

“把我打暈了吧。好疼。”洛少瑾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毫不顧形象。

“少瑾。”柳隨風無奈,迅速的伸手自袖袋裡拿出一個小瓷瓶,整瓶的倒在她背後被標槍貫穿的部位。洛少瑾哭成這個樣子,他也不忍,只是他只懂得這機關未啓動時的破法,此時機關已被觸動,那便是步步危機,一步也不敢再動。若是洛少瑾暈倒,以他現在的狀況,根本不可能抱着她堅持多久。

“對不起。”柳隨風抱緊洛少瑾,又勉力運起內力點了她幾個穴道護住她的心脈。

那止血藥裡含了止疼的成分,洛少瑾傷口附近尖銳的疼痛漸漸變成麻木的鈍痛,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穿在竹籤上的魚,小心翼翼地呼吸。

“對不起。”柳隨風輕聲說。

洛少瑾漸漸從哭痛到漸漸安靜,也約略瞭解了柳隨風的顧慮,不再掙扎的靠在他懷裡。

柳隨風不是多話的人,可是似乎擔心洛少瑾撐不住,便一直說話吸引她的注意力,“暮雲他們應該暫時沒事,剛纔我被圍攻的時候,聽那些人提及,天瀑山莊的少莊主恨我們遲了一天,使其父親無救,要將我們活捉了,等待七日後給他父親殉葬。所以,他們就算抓到了暮雲他們,應該也不會立刻動手。”

瘋子的思維,誰也猜不透,柳隨風這樣說也只是安慰洛少瑾。

洛少瑾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最初她也是這樣猜測的,因爲除了天瀑山莊少主恩將仇報這個原因以外,他們再沒有得罪天瀑山莊的理由。可是看着柳隨風對此地的熟悉,她又不確定了。

“你一定奇怪爲什麼我對此處的機關比天瀑山莊的人還熟悉吧?”柳隨風本意就是吸引她的注意力,見她感興趣,便緩緩講述其中的淵源,“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天瀑山莊原本是天機山莊,這個山洞就是天機老人一生機關技巧的巔峰。後來天機老人將此處莊子輸給了天瀑山莊第一任莊主。而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機關的破法,是因爲天機老人跟我曾祖是摯交。”

原以爲是驚天秘密,沒想到只是這樣簡單,洛少瑾又沒了興趣。

柳隨風又東拉西扯說了一些事情,可是洛少瑾卻越發的支撐不住。她有些失血過多,內力提不上來,又受不住疼,沒有什麼堅強的意志力去死撐,全靠這個身體的底子和本能。

“柳,柳大哥,我覺得我不成了,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身後的標槍估計是傷了肺腑,一呼一吸間都是血腥味,哪怕呼吸放到最輕,仍是會牽動胸腔裡的傷,洛少瑾輕聲說:“我不甘心,我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死掉呢?”

真是孩子氣的話,柳隨風搖了搖頭,鼓勵她,“沒有傷到要害,堅持一下,不會死的。”

就算是沒有外援,只要撐過十二個時辰,龍鱗草的毒性消失,他們就有一線生機。

“真的麼?”洛少瑾流眼淚,“可是好疼啊,好疼。”

小姑娘的眼淚濡溼了他的肩頭,在他懷裡柔弱又可憐。

“我覺得我就算死,也應該是轟轟烈烈的。”每一次呼吸都有好多的血在往外流,洛少瑾覺得柳隨風一定是騙她的,她就要死了,可是心裡還有那麼多的遺憾,“我還沒有找到我哥呢,我還沒有好好的看看這個世界呢,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呢……”

洛少瑾嘮嘮叨叨地念叨。

“少瑾,我也不想死。我想當個大俠。”柳隨風嘆了口氣,他的內功甚至還不如洛少瑾,勉強壓下去的毒開始反噬,大量的失血也讓他虛弱不堪,雖然可以依靠着牆壁,可是兩個人的重量依然讓他有些力不從心。從中毒到現在不過才過了兩個多時辰,想要撐過十二個時辰龍鱗草藥效消失,想一想就讓人絕望。

初入江湖的時候,總覺得世界在自己腳下,他必將成就一番大事業。可現實就是這樣,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一朝行差踏錯,也許就死在無名小卒手裡,命如草介。

他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想去做,有那麼多的願望還沒完成。這樣莫名其妙死掉,他同洛少瑾一樣不甘心。

洛少瑾仰頭看着他,“柳大哥,我喜歡你,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親親我?”

絕境之中,柳隨風望着懷裡哭泣的脆弱女孩,心生憐惜。真的要死了嗎?如果這是她死前的願望,滿足她又何妨?

他想起那一日她跟他說“我們也是螻蟻,比外面那些流民強壯一些的螻蟻”,她跟他說“俠之大者爲國爲民”。小姑娘嚴肅又認真,漆黑的瞳仁裡閃閃發光。

柳隨風低頭看着她失血蒼白的脣,猶豫了片刻,輕輕碰了碰她的脣角,“只是親親嗎?少瑾,我不甘心這樣死掉,你內力深厚,一定可以活下去的,如果你活下去,如果……我也活下去,我就去上赤煉山……提親,好不好?”

說到提親,柳隨風的語氣苦澀中帶着嘆息,心中浮現出另一張臉,梨花帶雨的,哀求的,憔悴的。

如果,如果此刻死去,那麼就不必去退婚了吧。

洛少瑾卻沒察覺他語氣的變化,在他懷裡嚶嚶的哭着,那種魂魄離體一般的眩暈感覺提醒着此刻她離死亡是如此的接近,“我一定是真的要死了,不然你纔不會這樣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