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莞莞驟然摒住呼吸。她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停止流動。
剎那間,向莞莞全身的溫度在極速降溫。她搭在桌面上的雙手在不受自控地顫抖。
“莞莞,你還記得吧,我們曾經這樣親密無間……”江止言的眼睛沒有移開她的面龐。他牽動嘴角,慢慢地壓下來。
她當然記得。就算現在心裡開始有了杜爾的分量,她也暫時,或者永遠,不能忘記他的存在。
六年前,當她在偌大的校園迷路,找不到老師的教室時,是江止言——眼前這個漂亮的男人,帶她達到目的地的。那天,他也穿着暗色格子的棉布長袖,卡其色修身長褲。
江止言看着手足無措的向莞莞,他了解地笑了笑,低沉的聲線如潮水一般涌向她:“找不到路嗎,我來帶你去吧。不用怕。”他的輪廓很漂亮,眼神很溫柔。他的笑容就像初冬的暖陽,照在身上,酥酥的。向莞莞猶豫了一下,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眸,最終點了點頭。
後來,他果然帶她去找老師。
再後來,她無可救藥地,如飛蛾撲火一般,深深地迷戀上他。
一次偶然,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躲雨。一番簡短的交談後,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江止言”,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她還知道他是老師的孫子,是洛城S大中文系出了名的才子。後來,他出了書,一本接着一本,聲名鵲起。當旁人讚歎他才華橫溢的時候,他會禮貌性地微笑,懶懶地說,“我才華橫豎都溢,已衆所周知了。”說完,嘴角微微上揚,摟着身邊如走馬觀花一搬變換的女孩,徑直走開。
最後他向路過的熟人借傘,一路上爲她遮風擋雨,護送她回家。
有一次上完課,她去市圖書館借書。由於拿不到書櫃上最高一排的《中國文學簡史》,她仰着頭又氣又急,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幸好遇上了江止言。他見狀,笑着走過來,遞給她紙巾,然後問她是否需要幫她拿那本黃色封面厚重的書。江止言的聲音輕柔,又有磁性,一瞬間秒殺了她。她甚至一度懷疑,她是先愛上了這個溫暖的聲音,然後再迷戀上這個才華出衆的男人。
“那次在音樂室不小心把你撞倒了,還是我抱你去校醫室的,你還記得麼。”他的鼻尖都快點到她的臉頰了。向莞莞全身的力氣像被抽走,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一點也不動。
是的,從音樂室走出來的時候,和迎面而來的江止言相撞。見向莞莞摔倒在地上,江止言一邊連聲道歉,一邊衝上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他再三追問她要不要去校醫室檢查。出於矜持,向莞莞執拗地搖頭,死活不答應。於是,江止言不再問她,而是直接橫抱起她,奔向校醫室。檢查後確實沒有什麼大礙,但他對她的重視與關心,令她怦然心動。並肩走出校醫室後,他說,“爲了補償師妹的損失,我帶你去坐麥城最高的摩天輪吧。”她以爲,幸福的摩天倫,不知疲倦地轉啊轉,會轉來了她意想不到的愛情。
——只是,後來當她完滿結業後,每次想盡辦法找好藉口撥電話過去找他時……只一句“喂”,接踵而來的就是大段空白的沉默。向莞莞沒有開口問他在幹什麼,因爲從電話那端傳來喧鬧的吵雜聲,讓她自覺地掛斷電話。她已經習以爲常了,打過去所能聽到的,除了他的呼吸聲以及緘默聲,更多的是縈繞在他身邊的喧譁。要麼他在街上轉悠,要麼在酒吧和朋友鬧聚一場,再要麼……他身邊別的女孩。
“江止言不像杜爾,他要風光地出名,要全世界的人都爲他的才華傾倒。然後在聚光燈下,他戴着假面具微笑,滿意地接受所有的阿諛奉承。”這是季尺墨師姐在電視上看到關於他的採訪時,不屑一顧,指着鏡頭裡的他冷言冷語。
當江止言快貼近向莞莞的面頰時,向莞莞猛地反應過來。她用力推開江止言,站了起來,看着蹙眉的他,結結巴巴地說:“江師兄……我、我已經結婚了……”
江止言鬆眉,輕笑一聲,說:“結婚了,又何妨?莞莞師妹,其實,你一直都喜歡我吧?”不等向莞莞回答,江止言伸出手捏起她的下巴,想湊上去親吻她的嘴巴。
向莞莞趕緊打掉他的手,忍不住提醒他:“江師兄……你是公衆人物……”
“那又如何,我現在真是恨極了我這一身光彩!”江止言忽地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重重地捶打着桌面,發出“砰砰砰”的聲響。
向莞莞一愣,傻傻地反問一句:“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江止言突然開口,然後在向莞莞的始料不及中,抽身離開。
週六杜爾帶着向莞莞去見客戶。
起先向莞莞不答應,推脫說:“你帶我去幹什麼……我呆在那裡也沒事幹。”
“你呆在家裡不也沒事幹麼。與其一個人呆在家裡,還不如跟着我一起去麼。”不由分說,杜爾最後還是把她帶過去了。
當他們趕到會面餐廳的時候,客戶早他幾分鐘到達。杜爾鬆開向莞莞的手,把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舉過眉梢後,又輕輕地放下。然後拉起向莞莞的手,介紹說:“這是我的夫人。”
對方彎了彎嘴角,客氣地笑了笑,和杜爾握手,說:“早就聽說凱盛企業未來董事長愛妻如命,百聞不如一見。”
“李總說笑了。”杜爾放開向莞莞,附在她耳邊說,“你去那邊看書吧。”向莞莞點頭離開後,杜爾爲李總拉開椅子,邀請他坐下。
向莞莞坐在靠窗的位置,埋頭看雜誌。她看了一會兒,擡頭看向杜爾的背影,不自覺地翹起嘴角。他在工作的時候,那專注的眉眼,總是最能打動人的。
當向莞莞把雜誌看到一半,再擡起頭的時候,杜爾剛好送走李總。他站在餐廳門口,回過頭,對上向莞莞搜尋的目光後,滿是笑意的眼睛閃亮得,就像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杜爾超向莞莞走過來,不緊不慢。他的雙臂筆直地垂貼着衣服,走起來的時候,輕微擺臂。杜爾挺胸直腰,自如矯健地邁着步伐,往向莞莞的方向,徐徐走去。
來到向莞莞面前,杜爾看着一臉呆滯的向莞莞,柔聲一笑。他走到向莞莞後面,俯下身,雙手承在桌沿,有力的臂膀把向莞莞牢牢實實地圍在懷裡。在轉暖的空氣裡,杜爾溫熱熟悉的氣息不遠不近地侵襲着向莞莞。向莞莞有那麼一瞬間,迷失在他的氣息裡。
向莞莞翻過一頁,嘟起嘴,說:“你不要這樣……大庭廣衆的……”她受不了別人投來的嫉妒的目光,渾身不自在。
杜爾的下巴頂着她的頭髮,笑呵呵地說:“怕什麼。李總不是說了麼,你老公愛妻的美名在商業界裡傳開了。杜太太,你現在可是公衆人物,指不準,就有八卦記者盯上你,想從你身上挖掘有利的八卦消息呢。”
向莞莞忽然被釘住了,像一尊石像一樣,動彈不得。
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又在故意暗示些什麼……
杜爾這時撤手,走到她身邊,挨着她坐下。
“杜爾……你……”向莞莞嚥了咽口水,瞳孔裡杜爾的臉龐不斷地擴大。就在杜爾快要吻住她的嘴脣的時候,向莞莞脫口而出,“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杜爾怔了一怔,離開向莞莞的臉蛋。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你曾經在一張紙條裡寫着,‘我愛你,始於很早之前,結束於除非生離死別。’……是什麼意思?”向莞莞追問。
杜爾的默然讓她驚慌不已。向莞莞擺了擺手,立刻補充說:“如果不想說……也沒有關係。”
杜爾摸了摸向莞莞的頭髮,在她的臉側,緩緩地說:“大一的時候,季尺墨的前男友蘇逸然師兄是我們班的班助。那次去他的家裡拿表格的時候,季尺墨師姐在,你也在。我和蘇師兄聊天聊到一半的時候,你突然從房間推開門走出來。”杜爾扯動嘴梢,閉上眼睛,微微一笑,“你那時剛好洗完澡吧,穿着粉紅色的無袖連衣裙。頭髮溼溼地披在肩膀上,身上還散發着一股濃郁的沐浴液的香味。你看到我,沒有說話,只是害羞地笑了笑。”
“那個夏日,明亮燦爛的陽光透過着地的窗簾縫,洋洋灑灑地照射進來。那時,我一邊和蘇師兄聊天,一邊攤開手,看着光線折射在手上,隨着風舞動,很美很動人……”向莞莞側着臉,看着杜爾深情的眼神,不由臉紅。杜爾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頰,溫柔地說,“那次,我順着跳躍的光線,意外地發現了你。”
“現在,偶爾想起那個溫暖的午後,想起穿過陽光的,你羞澀的眼神,我就像被和煦的陽光包圍一樣。”杜爾抓住向莞莞的雙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莞莞,我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你……”杜爾說完之後,低下頭,狠狠地貼上向莞莞的嘴脣。